1976年唐山大地震這個無形的魔鬼,突發地叫人措手不及。好像是外星人派了惡煞來屠殺地球人,世界在這一刻全變了,沒有聚會,沒有談笑。在唐山、北京、天津….每個城市就是一方陣地,一場無煙戰爭打響了。那年的我還不到22歲,正在服兵役。我親眼目睹了殘酷的現實,參與了震撼人心的唐山大援救行動。
我們部隊是在山西拉練的路上得到命令火速趕赴唐山的,我所在的38軍防化連擔任特殊任務,比大部隊晚出發了一天。記得那天是7月29日,我們班乘坐兩部從駐地裝滿自來水的解放30型車和兩部清洗車奉命到唐山市區與大部隊會合,鄰近唐山的公路因地震的破壞,必經之路寧河大橋被震斷,公路上很不好走,加上路又不熟,我們繞了很多彎路,直到深夜我們才到唐山郊區。
地震造成了整個唐山地區斷電、斷水,建筑物基本倒塌,一切標志物都沒有,讓我們根本無法辨別方向,夜深人靜根本找不到人問路,在漆黑的夜里通過汽車大燈看到都是頹垣斷壁,路旁還擺放著許許多多用被子、床單或是塑料布包裹的遇難者的尸體,路上行進的車上滿是頭纏繃帶,身染血跡的傷員,空氣中彌漫的陣陣臭味,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深刻體會了"橫尸遍地"一詞的含義,在地震災害面前人顯得如此渺小和無助,我禁不住渾身戰栗。
我們趕到市區吉祥路的唐山市第一中學,當時是唐山地區抗震救災總指揮部,看到前線指揮部忙碌的中央領導、軍人、和工作人員,深感肩上的擔子沉甸甸的。我們部隊擔負搜救被掩埋的幸存者;往機場運送傷病員和卸運、發放救災物資;清理、轉移、掩埋遇難者尸體;協助有關部門恢復城市基礎設施和為每戶災民搭建防震棚。
由于斷電、斷水。夜晚只有靠蠟燭、手電照明,指揮部用著簡易發電車。水成為最緊缺的物資,地震后三天時間內全市的河溝、水塘、游泳池里的水就被搶光了。記得為了防止意外,我們部隊還派兵把守了一個大型游泳池。為防止喝不潔凈的水引起疾病,部隊給每個戰士都發了一瓶速溶消毒片。用河溝水淘米做的飯吃起來又腥又澀,令人作嘔。我們經歷了一次上甘嶺缺水的生命考驗。好在城市供水很快就恢復了。
震后,唐山連降大雨,加上高溫,遇難者的尸體很快腐敗,彌漫在空氣中的惡臭愈來愈濃烈,瘟疫隨時有爆發的可能。在震后第四天,中央派飛機在全市噴灑消毒劑,天空中不斷有飛機低空飛灑藥物。另外,地震還造成唐山市區交通指揮系統的癱瘓,本來就不很寬的馬路,兩邊都搭建了防震棚,道路交通秩序十分混亂。
抗震救災沒有一刻的輕松,7月30日下午,我們班開始了入唐的第一次救災行動--清理學校東北角一所招待所內的一具尸體。這是一個三層的建筑物,遇難者在一層,全身面向門直立趴著,二層和三層都已塌陷,站在上面向下望去,破碎的建筑材料似漏斗形將遇難者齊腰埋住,連日的高溫已使尸體高度腐敗,強烈的腐尸味讓人透不過氣來,幸好我們是防化兵,防毒面具和膠皮手套派上了用場。
由于每日余震不斷,遇難者身旁的作業面又很小,為了安全和工作方便,因此只能一次下去一個人清理。當時我是副班長,又是城市兵,心想不能落個怕苦怕死的名聲,于是第一個跳了下去,可看著近在咫尺的腐尸,心里還是有點發怵,然而我并沒有因此停下雙手,只是一個心思趕快挖人。
經過全班同志兩個多小時的努力,終于將遇難者移出了倒塌的建筑物,上交遇難者遺物時我留心看了一下:一個灰色的馬桶包、一塊精工舍全自動手表、一個紅色工作證,上面寫著:北京豐臺鐵路段……我為失去一個老鄉、一個哥們感到難過。
8月初的一天,我們連隊奉命修路,雖然在炎炎烈日下大家揮汗如雨,但這在當時已經是最輕松的工作了。記得當時我和班里兩個新兵戰士在后面清理路面上的碎磚,無意中我看到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滿臉滿身的血污,雙手柱著兩根木棍拖著兩條腿艱難地向我們"走"來(準確地說是挪過來的,后來得知他是胯骨粉碎性骨折),看著他求助的眼神,聽著他無助的呻吟,我的心顫抖了,我沒有英雄那么偉大,想到那么多,就覺得哥們兒太慘了,不能讓再他痛苦地"走"過我們這段堆滿碎磚亂瓦的小路了,我直奔到他的面前,讓兩個新戰士幫忙把他放到我背上,攙扶著把他背了起來,那時我的體重不到110斤,傷員起碼比我重二十多斤,加上天熱體力透支,當時確有些支持不住,跌跌撞撞又怕他腳落地會痛苦,盡量咬牙堅持,一步一挪地走了好幾百米把他送到了救護站。送過傷員,我感到天旋地轉,兩眼直冒金星,身體虛脫得差點昏倒。
三個多月的救災工作結束了,部隊于11月中旬撤離了唐山災區,我們全體官兵每人胸前都帶著一枚"人定勝天"紀念章返回了駐地保定,后來我因救災表現突出受到了部隊嘉獎,還榮立了三等功。在40年后的今天,我作為一名退休老兵回憶那段經歷,不禁心動不已,還不能忘懷那些當年遭受地震災害的唐山難友們,不能忘懷那些當年與我并肩作戰的戰友們。
人類將永遠銘記歷史的這個時刻:公元1976年7月28日,北京時間凌晨3時42分,北緯39.6°,東經118.2°,中華人民共和國河北省唐山地區,發生強烈大地震,震級7.8級,烈度為11度,地震造成24.2萬人喪生,重傷16.4萬多人,15886戶家庭解體,7000多家庭斷門絕煙,3817人成為截癱患者,25061人肢體殘廢,遺留下孤寡老人3675位,孤兒4204人,數十萬和平居民轉眼變成失去家園的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