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瀚德金融科技研究院執行院長 中國人民大學金融科技研究所高級研究員 中國人民大學國際貨幣研究所研究員 楊望 | 瀚德金融科技研究院研究員 趙璐菁
中國經濟宏觀調控,在應對經濟下行壓力之時,往往先以加杠桿進行逆周期調控。
多次加杠桿后,負債率勢必上升,債務壓力之下,調控空間變得極其有限。卸杠桿、減債務就成為政府必須解決的事情。如何刺激經濟再發展?供給經濟學派提出,減稅降費可以通過刺激內需、鼓勵創新,給市場注入新的活力。
這正是近十年中國經濟調控轉變的大邏輯。
今年政府工作報告宣布,將直接對全年減輕企業稅收和社保繳費約2萬億元,深入落實增值稅改革,普惠性減稅與結構性減稅并舉,重點降低制造業和小微企業稅收負擔。這些措施正是大邏輯的具體落實。本文要闡述的,正是近幾年減稅降費的內在邏輯。此外,國外稅改能帶給我們什么啟示,減稅降費是否能達到預期?我們都將一并探討。
十年起伏,我們經歷了什么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蔓延至國內,企業盈利水平下降,大量裁員?;诖?,4萬億投資計劃出臺,對經濟進行巨額刺激。
這項措施推動了企業大規模舉債投資。好景不長,2013年石油價格大幅下跌,中國經濟經歷刺激之后的堅挺,隨即陷入疲軟,政府部門開始大幅舉債,針對基礎建設進行大額的財政支出。
各地政府大額舉債引起了監管層注意,嚴厲的審計隨后跟進。2014年中國經濟又出現后勁不足之勢。
2015年起,隨著各地房市逐步松綁,已經蓄積多年購買力的居民,開始大幅舉債買房。三年累計新增約20萬億負債,助力了地產泡沫膨脹。實際上,居民負債近十年一直處于上升趨勢,只是后期明顯加速。
圖1中國居民負債率情況
資料來源:CEIC,瀚德金融科技研究院
如上圖所示,居民負債率增速在2011年為2%,到房市高潮的2016年,增速達到14.4%。居民負債率在2017年已接近50%。
2018年,全球經濟狀況不甚樂觀。中國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GDP增速也在放緩,經濟下行壓力卷土重來。這個時候,無論政府部門還是居民,再加杠桿基本已無空間。2018年中國的經濟增速在2015年之后再度下降,逆周期調節壓力較大。
近十年來,中國經濟每一次經濟下行,都以舉債方式刺激經濟。經過三輪加杠桿,國內企業、政府和居民部門舉債能力已達極限。中國經濟整體債務率也處于250%的歷史頂峰,相比2008年的水平翻了一倍,與美國次貸危機以前的水平相當。
舉債并不能實際地解決經濟增長問題。刺激需求、擴大生產,這只是經濟周期的一個環節。既舉債,則必還債,還債的時候便是經濟再次下行之時。從實際情況看,也可得以證實,我國三次舉債拉動經濟增長,作用周期都較短,通常只要兩三年,經濟壓力又卷土重來。
減稅負就是減債促生產
以現今國內形勢而言,減稅降費成為拉動經濟的新馬力。通過減稅激發市場活力,應從兩方面入手。一是刺激內需,實現短期經濟復蘇,二是鼓勵企業創新,從根本上實現“穩增長,穩杠桿”的長遠目標
如前文所述,目前國內負債率已達歷史新高,減稅不僅調節經濟,還能化解債務高企問題。
以居民部門為例,2018年個稅起征點提高,增大教育、醫療、住房等專項抵扣,為居民減免近3000億。新的增值稅減稅政策,能進一步間接對沖居民債務,提高居民收入。中國人口經上世紀增長,已達較大基數,拉動經濟的主角應從外需轉變為內需。刺激內需的重要途徑之一,便是提高居民可支配收入。
從長遠出發,企業創新驅動促進生產,才是經濟持續增長的核心來源。要大力推動企業創新,首先要給民企,特別是小微企業減負,使其有富余資金進行創新。
小微企業作為國內市場最有活力的部門之一,不僅是拉動國民經濟增長的重要力量,而且是創新技術的重要來源。然而融資難、融資貴的問題一直困擾著小微企業,民間借貸利率通常超過20%,一些沿海地區民間短期借貸甚至達到月利率30%,讓企業生存步步維艱,需要大量資金投入的創新研發更是無從談起。
另外,房價過高,直接提高了勞動力生活成本及企業廠房、辦公用地等租金,巨大的房貸壓力也使消費需求受到制約,間接對企業利潤造成打擊。面對經濟下行壓力,想要重新煥發市場活力,就必須解決小微企業面臨的困難,使得企業有富余的資金去研發新技術。
全面降稅減費讓各個行業、企業都能實打實感受到減稅的效果,真正落實于每個企業,直接增加了企業盈利水平和投資能力。而且從長期來看,給企業減負,促進企業效益的提高,可持續激發企業創新活力。
特朗普減稅的啟示
隨著經濟全球化進程推進,美國出現制造業空心化與貿易結構失衡等問題,綜合競爭力有所下降。內外憂患夾擊,特朗普希望通過大幅減稅提振美國經濟,扭轉現今相對疲弱的局勢。
特朗普對個人所得稅、企業所得稅和跨境所得稅都進行了一定整改。我國今年稅改并未涉及跨境所得稅,因此本文只談個人所得稅和企業所得稅,以便于比較闡述。
圖2 特朗普稅改的主要內容
美國稅改主要內容是:企業所得稅力度較個人所得稅強;企業所得稅率從35%下降到21%,幅度較大;企業資本性投資費用化,間接降低了企業繳稅額;對小微企業減征20%的優惠政策,以促進其發展與創新。
在企業所得稅上濃墨重筆,與重振制造業、提升美國經濟的目標契合。此安排與美國自身稅源結構有關,美國企業所得稅占聯邦財政比重較小,而個稅向占比重大。大幅下調個稅稅率,將導致財政收入急劇下滑。
美國稅改在企業領域力度較大,有利于企業增加利潤、鼓勵固定資產投資,擴大就業;美國個稅改革力度與我國相似,一定程度地增加居民部門可支配收入,進而刺激消費支出。
特朗普稅改更像短期紅利,季度內明顯提振了美國經濟,但后期驅力不足。美國國內外消費投資增長普遍在2018年第二季度到頂。如圖4所示,2018年第二、三季度GDP增速分為達4.2%、3.4%,相比2018年第一季度與2017年各季度有較大提升。海外投資收入呈現同樣趨勢。如圖5所示,2018第二季度,美國海外投資收入為1987億美元,增速達4.2%,而后第三、四季度增速放緩,分別為1.05%、2.73%,逐季減少。
圖3美國GDP增速
圖4美國海外投資收入情況
來源:美國經濟分析局,瀚德金融科技研究院
特朗普稅改運用的,正是供給學派有名的“涓滴理論”:減稅讓富人更富,當富人手里的錢多起來,就會進行投資,從而增加就業,促進經濟增長。
業界有觀點認為,特朗普稅改后財富先流向富人,然后才使中產和平民收入增加。因此,如果減稅實踐力度不大,或者最終落實受阻時,會影響財富“涓滴”給平民。政府最后動用養老社保資金,以彌補減稅導致的財政收入——這相當于“劫貧濟富”,增大貧富差距。因此,減稅政策最忌半途而廢。
減稅降費 效果如何
我國減稅措施持續推行,力度不斷加強,范圍不斷增大,為企業部門減輕負擔;降費進一步將普惠落到實處,兼顧了中低收入群體利益。
減稅為企業部門注入活力
對于企業,主要從企業所得稅與增值稅兩方向為其減負。2017年5月之前,中國增值稅率分別為17%、13%、11%、6%四檔,當年簡至17%、11%、6%三檔。
2018年5月,增值稅稅率經歷了一次較大調整,17%和11%的兩檔稅率分別下調為16%和10%。此外,2018年企業所得稅方面亦有調整,如下圖所顯示。2018年對小微企業發展、企業創新研發以及高新技術企業進行大力減負,意在激發高新企業、小微企業活力。
圖5減稅具體內容
來源:公開資料,瀚德金融科技研究院
2019年政府工作報告的財政政策,從2018年“取向不變”變為 “加力提效”。
據統計,2018年政府預計為企業和個人部門減稅降費1.1萬億元,實際完成規模約1.3萬億元。在此基礎上,2019年減稅強度更上一層樓,再降稅率,著重于為企業部門減負,預計為企業減輕稅收和社保負擔近2萬億。
減稅力度加大,與18年的經濟下行壓力有關系。拉動經濟需要較大強度刺激,這也是此次減稅從我國第一大稅種增值稅下手的原因。
去年減稅實施進行,我國各行業有不同程度受惠,下文具體以制造業為代表進行闡述。針對制造業中的應繳增值稅稅額,制造業上游下降約597.24億元,中游下降約303.94億元,下游下降約418.56億元。
下降絕對值最大的行業分別為化工、采掘、建筑裝飾、汽車制造、生物醫藥,分別下降209.21億元、196.38億元、135.64億元、107.41億元、105.44億元。此次降稅共有望推動制造業企業利潤總額增厚幅度8.01%,受利潤基數影響,上、中、下游分別回升12.47%、7.41%、5.68%,采掘、商貿、化工、國防軍工利潤增厚幅度最大,分別達到13.99%、11.16%、10.95%、9.85%。
降費兼顧社會福利保障
與特朗普稅改不同,我國是減稅與降費雙管齊下,如下圖所示,養老、失業、工傷都有相應降低負擔,兼顧到中低收入群體社保福利。
圖6降費具體內容
來源:公開資料,瀚德金融科技研究院
各項繳費率下降直接降低了單位繳費比例。如圖所示,全國平均繳費基數下降幅度為22.4%,上海下降程度達32%。據估算,全國平均繳費負擔約下降38%,整體企業人力成本降低約0.97%,對人力成本平均占總成本七到八成的互聯網等創新性企業而言,近1%的人力成降低,可大幅減少企業成本壓力。
在全球經濟普遍增速放緩的大環境下,符合中國國情的減稅降費刺激居民內需、鼓勵企業創新,提振了市場信心,從供需兩側為中國經濟注入了活力,不僅是短期紅利的下放,更有利于長遠的經濟高質量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