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展覽到村長家了!當村落與先鋒藝術裝置相遇,當綿延千年的東方美學與當代國際策展語言共振,鄉村不再只是鄉愁的載體,而成為一場跨越時空的美學實驗場。中國藝術展為何選擇扎根鄉土?傳統美學如何在全球化語境中激活新的生命力?帶著這些問題,記者陳慧嬌回歸鄉村對話國際策展人金岡。這位曾操刀國際藝術的策展人,正嘗試以“在地性”為錨點,將中國當代藝術從城市白盒子空間移植到麥田之間。在他看來,鄉村的肌理不僅是展墻,更是文化基因的活態容器——“在這里,藝術家必須回答一個問題:你的創作,能否與這片土地上流動千年的呼吸對話?”這場展覽,或許正是一場關于傳統復魅與文化出海的預演。
陳:您如何定義“藝術作品”?它與城市藝術作品有何不同?
金岡:藝術作品通常指藝術家通過創造性表達傳遞審美、思想或情感的創作,具有獨立藝術價值,常見于美術館、畫廊等專業空間。城市藝術作品則是融入公共環境的藝術形式,如壁畫、雕塑、裝置、影像等,強調與城市空間、公眾的互動性,兼具功能性與文化傳播目的。兩者區別在于:前者側重個人表達,后者注重公共服務與空間活化;前者多在封閉場館,后者嵌入開放城市環境;后者常結合實用功能,如公園座椅、照明等,前者藝術性更純粹。
陳:我認為藝術作品到鄉村更容易引起觀眾的共鳴,您認為這個展覽在當代藝術中的地位如何?您是如何選擇藝術作品進行策展?有哪些標準?
金岡:您提到的觀點很有價值。藝術作品進入鄉村確實能產生獨特的共鳴效果,這種“接地氣”的展示方式往往能打破藝術與普通人之間的距離感。鄉村的自然環境、生活節奏和民俗氣息,更容易讓觀眾在熟悉的場景中感受到藝術的溫度。比如在開幕式之前有黨建龍老師在墻壁上畫了一幅描繪三個小孩在田野放風箏的作品,正是“春分”節氣蔡家坡村麥田里出現的真實情景,能直接喚起觀者對土地的情感記憶。
這類在地性藝術展覽在當代藝術領域的具有積極意義:打破美術館圍墻,讓藝術回歸生活本源,拓展了藝術展示的邊界;用藝術語言重新詮釋鄉土價值,增強文化自信,激活鄉村文化;通過作品反映城鄉差異、傳統與現代碰撞等現實議題,促進城市與鄉村的對話。
當然我們在策展時主要遵循三個原則:一、主題在地性:作品內容要與當地自然或生活產生關聯,比如創作的節氣書法和鄉村人物的繪畫作品就是表現鄉村勞動生產的時間節令,還有終南山和花鳥題材繪畫作品,都是突出主題的在地性。二、形式親和力:避免過于抽象晦澀的表達,優先選擇視覺沖擊力強或互動性高的作品,以大家熟悉的節氣及農忙習俗的習慣,在瓦片上書寫,在墻壁上繪畫。三、互動參與性:讓鄉村敘事更加豐富多彩,在開幕式之前藝術家在地創作,親身體驗藝術創作過程帶來的視覺美感,同時也開設了公共教育課程,觀者與藝術家同畫一幅畫,在同一個空間相遇。
陳:您如何看待鄉村藝術與城市藝術的融合?這種融合的意義是什么?
金岡:鄉村藝術和城市藝術的融合就像把兩種不同的食材放進同一個鍋里燉,既能保留各自的風味,又能碰撞出新的味道。具體來說,鄉村藝術像地里長出來的作物,帶著泥土氣和生活氣,比如用老瓦罐拼貼的壁畫、用麥稈編織的裝置。城市藝術則像工廠加工的創意產品,比如會發光的鋼結構雕塑、能互動的數字投影。兩者結合后,既能讓城里人看到“會呼吸的藝術”,也能讓村里人接觸到“會說話的科技”。
這種融合帶來的“營養”價值讓藝術更“接地氣”,城市藝術家到鄉村采風,能從真實生活中找到新靈感,避免作品變成空中樓閣;讓鄉村更“有生氣”,藝術裝置入駐后,有些空心村變成了網紅打卡地,帶動了民宿、手工藝等產業;讓文化更“有底氣”,傳統技藝通過現代手法重新包裝,比如皮影戲配上電子音樂,年輕人更愿意傳承。這種融合就像給老房子重新設計給安上落地窗,既能看見窗外風景,又能讓陽光照進來。
陳:在策展中,您如何平衡鄉村藝術與城市藝術的表現形式?
金岡:在當代策展實踐中,平衡鄉村藝術與城市藝術的表現形式需從多維視角切入,既要尊重兩種文化生態的獨立性,又需構建對話橋梁。首先,主題策劃應提煉共通的精神內核,如將“鄉村記憶”與“都市生存”并置,通過傳統書畫、裝置藝術、影像記錄等媒介呈現不同空間維度下的人類情感敘事。其次,書畫家的鄉村敘事需打破傳統展區分割模式,采用對話聯動的展陳設計,鄉村敘事對節氣敘事,花鳥敘事對終南敘事,例如用編織裝置連接鄉村手工藝與城市數字藝術,形成視覺與觸覺的通感體驗。再者,技術賦能可創造跨界可能,鄉村藝術家可借助AR技術重構民間故事,城市創作者則可采集田野錄音進行聲音藝術創作。教育板塊需設計雙向互動機制,邀請鄉村藝人開展傳統工藝工作坊,同時引入城市策展方法論培養在地文化自覺。最終,平衡的本質在于消解二元對立,在差異中尋找生態共生的可能性,使展覽成為城鄉文化基因重組的實驗場域。這種平衡策略既保留了鄉村藝術的在地性溫度,又賦予城市藝術以人文深度,最終在差異中構建起文化共生的當代敘事。
陳:您如何設計展覽空間以更好地呈現鄉村藝術作品?
金岡:以“著手成春”為主題的鄉村藝術展空間設計,需構建“農民畫”與“文人畫”的雙重敘事對話。首先采用“分層”空間結構,將展廳劃分為上下兩層,一層為館藏經典農民畫,二層為圍繞鄉村的書畫藝術創作,以“鄉村-節氣-花鳥-終南”四重敘事方式,分別對應鄉村藝術的材料源頭、技藝傳承、當代轉化與創新實驗。地面鋪設當地紅土與碎陶片混合的肌理,墻面以竹編網格為基底,懸掛不同地區的傳統農耕工具,形成立體的文化根系圖譜。
陳:在策展過程中,您如何確保鄉村藝術作品的文化內涵不被誤解或曲解?
金岡:“著手成春——書畫家的鄉村敘事”展覽遵循策展方案的核心原則:讓鄉村藝術成為“自我言說的主體”。策展的本質是搭建“文化轉譯”的橋梁,而非替鄉村藝術“代言”。通過賦予在地創作者闡釋權、保留文化語境的復雜性、拒絕簡化的符號消費,才能讓觀眾理解:鄉村藝術的價值不僅在于美學形式,更在于其作為“地方知識體系”的完整表達——就像陜西剪紙中的“鹿鶴同春”,只有知曉其背后“祈雨儀式”“耕讀傳家”的文化語境,才能真正讀懂書畫作品深處的耕讀智慧與精神寄托。
陳:您認為鄉村藝術作品對鄉村社區有何影響,藝術作品是否能夠幫助鄉村地區實現文化振興?
金岡:鄉村藝術作品對鄉村社區的影響具有多維度賦能作用,是文化振興的重要驅動力。
藝術的獨特之處在于其“非功利性”與“對話性”。當鄉村藝術以平等姿態參與文化交流(如農民畫與文人畫同空間展示),它不僅是被消費的“景觀”,更是傳遞鄉村價值的“信使”。鄉村藝術的振興價值,本質在于其作為“文化載體”的雙重屬性——對內凝聚認同、激活傳統,對外建構敘事、連接世界。當藝術創作與鄉村內生需求深度綁定(如保留技藝本真性、尊重村民闡釋權),而非淪為政績工程或商業噱頭,它便能真正成為鄉村文化振興的“沃野”,讓傳統在當代生活中自然生長,實現“以藝潤村,以文化人”的可持續發展。
陳:您如何看待鄉村藝術與生態藝術的關系?藝術融入鄉村是否能夠成為一種全球化的藝術語言?
金岡:鄉村藝術與生態藝術本質上是共生共融的文化實踐,二者在價值內核與實踐路徑上高度契合。鄉村藝術天然蘊含著與自然對話的基因——云南哈尼族用梯田肌理創作大地藝術,陜北農民以窯洞夯土塑造雕塑,這些實踐本身就是對“天人合一”生態觀的視覺化詮釋。生態藝術強調的可持續材料(如秸稈、陶土、舊農具)與鄉村藝術的在地性材料傳統完全重合,二者共同構建了“從自然中來,到自然中去”的創作邏輯。貴州黔東南的“稻田藝術節”,藝術家與村民合作將廢棄漁網編織成稻田裝置,既修復了水域生態,又讓傳統漁耕文化以當代藝術形式再生,證明鄉村藝術是生態理念最本真的載體。
藝術融入鄉村之所以可能成為全球化語言,在于其承載的普世議題——生態危機、文化多樣性、可持續發展,正是人類共同關切。日本越后妻有大地藝術節將雪國鄉村轉化為國際藝術現場,西班牙“大地藝術之都”Arcos de la Frontera用橄欖林裝置探討干旱地區生存智慧,這些案例證明:當鄉村藝術提煉本土生態經驗(如灌溉系統、節氣農耕)為可感知的視覺符號,就能突破地域限制,成為跨文化對話的媒介。中國浙江松陽的“茶香詩路”藝術計劃,通過茶田行為藝術、竹編燈具展,讓西方觀眾理解東方“道法自然”的哲學,正是本土經驗向全球語言轉化的成功實踐。
鄉村藝術與生態藝術是同一命題的兩面——前者是地域生態經驗的文化結晶,后者是全球生態危機的藝術響應。當藝術融入鄉村以“守護自然肌理、激活本土智慧”為核心,而非簡單移植西方范式,就能形成兼具獨特性與共通性的表達體系。這種基于“地方-全球”連接的藝術實踐,既能為生態藝術提供最鮮活的田野樣本,也讓鄉村成為全球化進程中不可替代的文化發聲體,最終實現“越是本土的,越是世界的”的藝術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