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馬遠,孔子像
中國古典學問,融會、貫通、超越天人、物我、古今、中外等諸多近代西式學科妄造之分別、區隔,從每一種觀察角度(上述分別、區隔所具有的某種有限的、細密的合理性,同時飽含各學科的短視性、局限性,一如今日西式科學體系)之上的更高境界,一番翱翔、沉潛、品鑒,反復予以萃取、提純而凝成,故而,非歷經某一個體、某一族群之生命經驗、歷史經驗之豐厚歷練、淵深檢驗,不足以道其仿佛。
清儒阮元嘗謂“學術當以百年升降、浮沉為取舍”,猶不足以為穩妥標尺;余意以為,非待歷史哲學家奧斯瓦爾德.斯賓格勒在《西方的沒落》和《決定時刻》所謂“文明以千年為周期”,乃能定其取舍:伏羲炎黃堯舜文明,乃中國古典憲政制度之第一期,天子百官經由選舉產生,孔子所謂“大同”者也;公元前1046年西周建立,中國古典憲政制度進入第二期,天子世襲,百官經由選舉產生,孔子謂之“小康”者也;公元前206年,暴秦15年短命政權被天下萬民夷滅之,漢高祖受封為漢王,西漢建立,中華古典憲政制度進入第三個千年發展期,文治政府體系和儒家選舉制度確立,歷史性突破了軍功貴族把持天下、文人長期依附武人權勢的全球普遍政治格局,連續締造出大漢、盛唐等儒家憲政的無比輝煌的治績,永久性地確立了中國儒家教化的正統地位,雖外來宗教不斷侵蝕中國固有文明傳統的健康肌體,然非得“變裝”、“整容”不能自安,更無法搖撼、傾覆之。
這極為關鍵的漢唐千年文明周期與文明經驗,在宋以下再度獲得傳承,以兩宋、有明王朝的艱苦確立、儒家思想的不斷恢復與更新,為近古中國、近代中國之基礎;蒙元、滿清雖武力橫絕一世,終拜服于中華文明制度之下;近代政權,雖在制度與思想上乖離儒家正統,然傳統文化的生命力,卻如“息壤”,一再消釋西方工業化的猛烈破壞力而為之轉化提升,不僅數度挽救中國,且賦予全球文化以新生契機。
孔子世家、儒門私學的文化傳承,就是看清中國歷史、現狀與未來生機的神秘“息壤”。公元前213年,短命暴虐的秦政權,實行“焚書坑儒”政策,實則奏響了自身政權的埋葬曲;孔子九世孫孔鮒(約公元前264-前208年)將孔子最重要的思想載體《論語》、《尚書》等典籍藏入孔子故宅的墻壁中,自身離開魯國,在魏國隱居起來。陳涉起義,天下響應,經魏國名士張耳、陳馀的舉薦,孔鮒受陳涉禮遇,任陳涉博士,參預機宜,開啟孔子后裔參與滅秦的偉大義勇之舉,體現了孔子儒家一貫的反暴政、反苛政的剛毅精神。
孔鮒與陳涉之間討論政治、學術的談話記錄,載于《孔叢子》第18-21篇等四篇文字(中華書局2009年版)里,垂為憲政之光輝文獻;然而,陳涉畢竟是農民出身,見識低劣,常不能采納孔鮒很多政治諫議,孔鮒遂稱病告退,攜眾多弟子百余人,隱居于嵩山,講學以終老,為傳承孔子憲政思想、世家之學,培育了不少學術與政治精英。
孔子三世孫孔樹之子孔蓼,則直接參與了漢高祖劉邦的芒碭山起義,英勇善戰,屢立戰功,以軍功而受封為侯爵,稱蓼侯,這支孔子后裔傳承孔學,家風恭謹,世襲爵位至漢末(詳見孔祥林《孔門家風》51頁,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可見剛毅、奮勇、擔當誅滅暴政、開創天下仁政大格局,不僅是孔子、子思、孟子等儒家后裔、后學的一貫風格,也是歷代孔門守正如矢、剛直不阿的道德精神之一脈相傳。
漢武帝天漢年間(公元前100-前97年),魯恭王劉馀擴建宮室,拆毀了一部分孔子故宅墻壁,竟然意外發現了孔鮒藏于墻壁中的儒家經典,因用古文篆文書寫,與西漢通行的今文隸書不同,遂稱《古文經》;孔子十一世孫孔安國,時為今文尚書博士,兼習古文經,薈萃今古文,巍然為天下尚書學、儒家憲政思想之大宗;孔安國還撰集孔子與門生、家人談論古今學術、政治的精粹言論,編成《孔子家語》四十四篇,上奏朝廷,請求將《古文尚書》等列為學官,遭征和元年(前92年)巫蠱事而不果,然《古文尚書》、《孔子家語》等名著不脛而走,名儒碩學兼采古今經學之集大成之作甚多,遂為唐孔穎達等編撰《五經正義》(即《十三經注疏》前身)的重要基礎。
相傳,漢魯王劉馀欲壞孔子故宅墻壁,以自擴宮室,孔壁中,忽然隱隱傳出儒門弟子相沿演習禮樂的歌吟之聲,劉馀聞聽恐懼而作罷;后來,人們果然從“孔壁”中,發現了孔子所遺、孔鮒所藏的《尚書》、《論語》等儒家憲政的重要文獻;由此可知,雖一時兇暴或一時權貴,終不足以湮滅天道、人心之正大與光明,儒家思想之輝映天地,此乃中國人自古信仰之“天人合一”傳統之又一則佳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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