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安·貝尼尼《阿波羅和達芙妮》
在京津城際高速列車上,我幾度試圖入睡,卻都被坐在我身邊的一對少年情侶的嬉鬧、打逗所驚醒,便索性觀察、欣賞起這對大孩子來:男孩子替女孩子背著一個體積較大的樂器盒,很可能是“藝術生”;兩人落座以后,就如同小孩子一般嬉鬧、打逗、爭搶一個新買的玩具——絨布熊,其間,男孩子不耐煩但卻很享受地、很懂事地回答了母親一路追打進來的手機電話:“您別惦著了,我倆已上車,到站再發短信告訴您!”然后二人就開始彼此愛撫、親吻、挑逗、啃咬、打鬧,男孩子幾次用手把短褲里面微微勃起的陰莖壓下去,然后用雙腿緊緊夾住……
可以想象并推斷:這對少年情侶的家境都很好,女孩子和男孩子很可能都是在家長的逼迫下學起了音樂,但寬裕、嬌縱、淺薄的家庭、學校、社會環境,使這對孩子在領悟音樂精髓之前,就先沾染上藝術圈的種種惡習,真正音樂之門可能根本無法開啟……
女孩子從狹窄的座椅間起身去接水,男孩子在她細細腰肢下那富于彈性的臀部上,猛拍一掌:“快點回來!老婆!”這讓我想起安·巴·契訶夫在一篇小說中的描寫:“花枝搖動著,輕輕碰觸著人們的肩頭,好像男孩子一覺醒來,一翻身,就馬上告訴大人們:我醒了!”這活靈活現、觸手可及的青春,這魅力四射的天真,這謎一樣籠罩一切人的命運……
臨下車前,我問這男孩:“你扛著的是什么樂器?”男孩回答:“琵琶”。琵琶是國樂的主奏樂器之一。在中國音樂和中國哲學中,有一個很著名的故事:墨子見到雪白未染的絲線,不禁悲從中來:“雪白的絲線??!你可以如明月一樣皎潔,也可以象黑夜一般漆黑,一切都操弄于何人何物之手呢?!”從此留下一個故事、一首名曲《墨子悲絲》。
——什么樣的命運、什么樣的變幻莫測的環境和際遇,正君臨著這對漂亮少年的未來呢?
——又是什么力量在決定著萬物的命運本身,決定著這“世上的一切”之玄妙莫測呢?
人世間最值得驚奇之事,就是現象的不息涌流,就是這雜亂無章的事件、懵懂青澀的少年、各種紛繁事物匯聚而成的洪流,這洪流不斷從一個隱秘的源泉深處汩汩涌出,然后又永不衰竭地流向一個更隱秘的歸宿,如此循環往復,錯綜駁雜,無始無終。
清晨沐浴、進食,發出感慨“艱難時世”(狄更斯小說名)的幾則微信,在英國原裝進口B&W品牌的組合音響(該品牌曾在王府井東方新天地開設專賣店,乃古典樂的標準配置)上,播放約瑟夫·海頓(1732-1809)的鋼琴、小提琴、大提琴《三重奏曲全集》(飛利浦公司1996年出品),讓清澈音流如山泉迸濺,梳理著微微昏然的思緒:刮自西伯利亞、西域、蒙古荒漠、張家口外的野蠻北風,一旦止息,譬如今早,霧霾迅即蒸騰而起,那些駕車族們競相排出的尾氣,對血壓-心臟等各種器官不適者、兒童少年、無辜的無車族、北方周邊大氣……均負有罪責,可誰予追究或加改進呢?
連“建設性地提出這一問題”的紀錄片《穹頂之下》都遭到卑鄙的圍攻、“科學”的指摘,思之唯扼腕:由于體制原因,大批諂媚者、搖尾乞憐者擁堵于朝、招搖于市、逐利于國,這些充斥于各級機構的不健康力量,使正人、正言,根本無從表達;驀然追憶起與學生、友人的反復討論:中國工業化確實是模仿西方近代化模式而有效實現的,但誰有權如此荒謬地加以預設:一國的文化建設、生態保護等民族大業、根本大計,也必須照搬西方近代模式——先砸爛、破壞、污染、摧殘,然后才逐漸發覺“甚為可惜”,再予以修復、弘揚、保護、治理的呢?
入睡前,發現微信圈里驀然出現一個“歷史錄音”,是著名播音員夏青播報的1966年8月8日發動“文化大革命”的中央文告的廣播錄音,這篇十惡不赦地將全民族拖入十年浩劫、讓國家、社會、國民經濟、文化生活陷入崩潰邊緣、全社會出現巨大停滯與倒退的“邪惡文獻”,竟然浮現于微信圈,令我震驚之余,深思人類的命運:由于現代西式教育,根本不能擔負培育基本洞察力與道德約束力的教育本體,徹底墮落為“技能培訓”,官方宣傳機器長期刻意掩蓋這些歷史罪行,唯恐深入反思會危及統治的合法性,造成歷史記憶的巨大空白,卑鄙的左派意識形態趁機死灰復燃、混淆視聽,人類原本極易迷惑、盲從的思維器官、極易沖動的身體感官,必受蠱惑、遭蒙蔽而作亂……
在清掃房間、整理資料的過程中,腦海驀然浮現宗教文獻《圣經》里一句強有力的言辭,與偉大領袖1966年發動文革浩劫的修辭風格高度一致:“曠野之中有人喊:修直主的路!我就是那修路之人!”少年孟浪的我,曾對此壯闊華麗之辭,嘆賞不已;而今,深入研究古今文獻、飽覽人世風景之后,足以發覺這些強有力言辭背后深藏的危險與毒素:每個自詡正義卻把己身之邪惡、罪錯,全盤諉過于他人(更卑鄙的是全盤諉過于古人、主張所謂“禮教吃人”者,這些人更為卑鄙、邪惡,因為古人已無法自辨以洗不白之冤)的人,才是陷世界于“曠野”(“荒漠”)之中的人,這些人內在靈魂的清泉(人人本自具足的天然良知、仁愛)已然干涸了、荒蕪了,卻把外在世界視為一片曠野、荒漠;“曠野之中”,那些自閉、自殘、自怨、自憐者,必奢望救主(彌賽亞、“偉大領袖”、統帥及副統帥——兩個統帥之間,必相互陷害——名號不同,本質如一)君臨,同時自詡為“第一修路之人”、預言“千禧王國”、“新天新地”必然來臨……自從巴勒斯坦荒漠地區興起的各種宗教神學及其扭曲變種、各種世俗意識形態不斷花樣翻新、邪說流布以來,自盧梭與孟德斯鳩發明出“判別古今文明優劣的靈丹妙藥(啟蒙平權之天堂)”或康德、黑格爾那些誘導人類從“批判的武器”,不斷“辨證地”成為“武器的批判”等陷入“語言疾病”的“啟蒙-批判哲學”,竟然被定為“近代正統”以來,世界陷入“非友即敵”的巨大偏執狂,各種“主義”彼此仇殺,永無寧日……
每當震驚于人類的刻意健忘和愚昧盲動,我就重溫一遍意大利導演費里尼的那句名言:“沒有開端,也沒有終結,只有永無窮盡的生活激情!”
我的解讀是:歷史就是一切,宇宙萬物皆渴望生活下去的激情,就是歷史本身,就是“道”本身。
換言之,根本沒有任何能超越歷史(一種求生本能)之上的力量、本質、命運、規定性、法則之類,那些人類因自我迷惑而妄造的神話——宗教神學、形而上學、喋喋妄言“開端、過程、規律、法則、目標或終結”等諸如此類的胡言亂語、一切歷史神學、千禧王國、理想社會等說教,統統無效有害,這些妄言神話,根本無法得到歷史事實的檢驗與證實。
由此可知,人類唯一能把握的宇宙支點、歷史原點,就是孔子《論語》的千古明訓:“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亦即:人類憑天然良知(而非天賦人權之胡說妄造)發現,“我要生活下去”這一原點,也普遍地存在于一切人、一切生物之中,因此,最簡單的邏輯是:我要生活下去,也應當讓其他人、其他物種一樣能生活下去。這種天經地義的道德情感,孔子謂之“仁”、孟子謂之“良知良能”、王陽明謂之“乾坤萬有之基”;由于對這一人類生活的“原點”的偉大發現,中華文明的巍峨大廈得以樹立于人寰,中國人自古傳承的“責己嚴、待人寬”的君子道德秩序、包容天下的憲政秩序,也因此巍然樹立;讓一切具有求生本能的人、文化、物種“能生存下去”,被尊為“德”(《十三經注疏·論語注疏》解“物得以生,謂之德”堪稱妙諦),宇宙之生生不息,則謂之“道”。
孔子曰:“名正則言順,言順則事成?!比f物之名,必須正:父之名,必正于道義;母之名,必正于慈愛;子女之名,必正于孝順;朋友之名,必正于誠信;天子、諸侯、百官之名,必正于綱紀、倫常。是故“父義、母慈、子孝、兄友、弟恭、長愛、幼順、友信、君敬、臣忠”之“十義”,由炎黃、堯舜確立以來,由孔子儒家重申以來,萬物秩序井然,人間生活美善。反之,全盤西化派胡亂照搬西式哲學、宗教神學以來,名不正而紊亂,言不順而妄造,終必誤事而敗亡。
值得反復重溫、重建的,是孔子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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