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仇英,孔子圣跡圖之西狩獲麟圖
孔子《春秋》,是“偉大中國故事”之華美篇章。
孟子曾概括史上事關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三件大事:一是“禹抑洪水”,堯舜禹時代大同憲政制度下的抑制洪水、平治山川、水土、交通、通訊、全國賦稅、朝貢、巡守、軍事拱衛-民事協調之巍巍“九州”體系,賦予中國人永久繁衍生息的國土、“天下為公,萬邦協和”等廣大堅固的大一統文明觀念與憲政國家實體;一是“周公兼夷狄、驅猛虎”,周公之制禮作樂,以小康時代憲政制度——偉大燦爛的封建制度、華美繁盛的禮樂政教體系——把中華大地上各部族、各文化,統一在《周禮》制度之下,對自甘“夷狄”者,則毅然興兵驅逐之,西周國土面積因而擴張為夏商實際統治范圍的十倍以上;三是“孔子著《春秋》,亂臣賊子懼”,諾大的國土、人民、文明,豈能緬顏而拱手,讓夷狄文明、亂臣賊子、無聊無恥之文人墨客,放肆如豺狼虎豹,橫行無阻于華夏民族之心耶?!孔子《春秋》事業,遂為歷代儒家所繼承,“偉大中國故事”不斷“續寫”出新的華美篇章!
1、從牧歌到詩章:“中國史詩時代”的三大段落
中國大時代,以伏羲炎黃之文明草創,堯舜大禹之憲政建制,周公制禮作樂、垂教千古,為“中國史詩時代”的三大段落。
伏羲《河圖易經》大一統宇宙圖式,猶如赫西阿德《神譜》,將天地人神、紛繁萬物,以天真的“牧歌”風格,囊括無遺;堯舜大禹之《尚書》諸篇“光明之書”(見《清風廬》和《中國日報中文網天下專欄》“世上的一切”系列隨筆之十一篇《光明朗照的乾坤》),猶如荷馬《伊利亞特》、《奧德賽》,圍繞“正義”之訴求,展開“文明”之建構、創制;而公元1046年建立的西周大王朝,則正式進入“中國軸心時代”(德國現代哲學家卡爾·雅斯貝爾斯首倡,予擴充之),周公禮樂制度“君臨”一切種族文化,周文王、周武王、太公、周公、召公等一大批賢明的政治領袖,把“王道”(古典憲政)之根本觀念“天命無常,唯德是輔”,通過西周學校的普及、古典“六藝”(禮樂射御書數)騎士精神的優美灌注,猶如柏拉圖《會飲》篇,從全民族心坎中,油然萌生文明生活之渴望,而孔子《春秋》則加以全面、深入之呼應、繼承、發揚,遂垂為“至圣先師”、人類文明事業的最大導師。
2、尊王攘夷的人道事業與孔子春秋的道德評價
周人乃黃帝直系后裔,且以農耕技術聞名,長期擔任堯舜中央政府的農師(大司農),稱“后稷”,后者主宰也;稷者谷物也;后稷一系出于三皇五帝之一的帝嚳,因文明事業的中心區域在晉南、陜南一帶的姬水流域,且擁有鮮明而深厚的血緣、血統、文化意識,故以“姬”為姓氏,后稱“姬周”。
公元前1046年,周人建立了中國歷史上最為持久的大一統國家——周朝,西周、東周合為八百余載,若追溯至后稷,則周人創建西周大王朝時,已擁有2000年以上連續不斷的文明史,堪稱“中華大地之上最為活躍、最為持久的第一大文明體”!
公元前771年,周平王被迫東遷,周王室衰落不振,各諸侯國各行其是,紛爭不斷;同時,落后游牧民族“四夷”趁機侵入華夏文明核心區,中國陷入蠻夷包圍、華夷雜處、“中國不絕如線”的危急局面。當時最大的政治訴求與最大的人道事業,就是“尊王攘夷”,即在管仲等晚周政治家的主導下,齊、晉等強大的諸侯國,主持推行、一再訂立華夏諸侯各國之間的同盟盟約,共尊周王,盡力制止、糾正或約束各國內亂,對外聯合起來,遏制蠻夷進犯,大有益于中華大一統國家的鞏固與文明傳承。
孔子《春秋》一方面積極評價“尊王攘夷”的政治主張,始終以維護“中國大一統”為儒家憲政思想的核心,這一點也是孔子政見高于其他諸子政見之根本所在。
另一方面,孔子對齊桓、晉文表面“尊王”實則“尊己”深為不滿,因此,將道德評價、政治褒貶,深藏于《春秋》筆法中,那些篡弒攘奪的亂臣賊子們,無不對孔子儒家學派及《春秋》恨之入骨,秦嬴政作為“篡弒攘奪的亂臣賊子們”的最大代表,必焚書坑儒而圖滅罪跡也。
全部中國史,就在管仲-孔子所主張的“尊王”即中國大一統國家的維護、修復、發展、繁榮和“攘夷”即以一切手段(政治、外交、文化、軍事等)驅逐落后文明而展開。
3、龍城、龍陽之歡愛與各國博弈之微妙內幕
孔子《春秋》以希臘浮雕般的精美,力挽舉世既倒之狂瀾、華夏人心之頹波,對歷史事件予以道德評價,堪稱千古良史:魯成公二年,齊頃公有個深深寵愛的、美貌而勇猛的少年,名盧浦就魁,在征伐魯國北部邊境小城“龍”時,因少年臨陣輕敵,沖入龍城城門,被龍城人捕獲、囚禁。
齊侯一見自己喜愛的嬖人美男,被魯人囚禁,心急如焚,急忙發大兵襲擊魯國,三日拿下魯國龍城,解救了美男。美男盧浦就魁遭囚受辱,豈肯罷休,在齊侯耳邊一番哭訴,齊侯立即命令大軍繼續南侵,以報盧浦就魁之仇。
魯國弱小惶恐,向衛國求援。
衛國派出大將孫良夫(桓子)率軍侵犯齊國邊境,企圖讓齊軍回顧以救魯,不料兵敗,孫桓子被齊軍團團圍住。恰好衛齊邊境新筑小城有個豪強,名仲叔于奚,率領一班人馬,竟然沖入齊軍之圍,將孫桓子解救出來。
僅此一節,即知當時中國之內亂。大國齊欺負小國魯,大國齊侯廣蓄妻妾之外,另有美男鮮肉多枚,這些美男鮮肉,往往是貴族庶出或平民英俊,除以美色事人以博取衣食外,亦有不少建功立業者,這些男孩或武藝身手不凡,或文韜謀略超人,各諸侯國國君貴卿、晚周四大公子、漢唐宋明等歷代君王名公、文人騷客,都是他們曲意逢迎、用心“垂釣”的對象。畢竟,美貌不能長久,必須身懷絕技,才能在亂世圖存:盧浦就魁率軍侵犯魯國龍城,一馬當先,沖入龍城要塞,何其英武瀟灑!簡直如同希臘神話與希臘史詩所津津樂道、為基友流血犧牲之美男英雄——大力神赫拉克利斯、阿基里斯、亞歷山大大帝一流人物!
無奈魯國龍城防守嚴密,竟將美男鮮肉捕獲、囚禁!
龍城守備不懂“大國政治”唯在“實力”,此舉豈不招惹齊國發動更大規模的進犯:美男被拘留、受凌辱,齊侯豈肯輕饒?魯國只好向鄰國衛國求救。衛國派出一個不頂事的孫桓子,非但沒有牽制齊國,自身還被齊國軍隊圍困!幸虧邊境小城新筑有個豪強,平日里養兵操練,此時出兵解救,化險為夷。
麻煩在這里:衛侯如何酬謝?本來地方豪強武裝屬于“非法武裝”,應當依法取締;如今,非但不能取締,還要封賞、酬謝!不論如何封賞、酬謝,都是變非法為合法!
這就是中國內亂之源!
也是孔子一再主張“正名”之政治見地之高明:“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周王室若獨尊于天下,哪里會有齊國侵犯魯國、魯國求助于衛國、衛國侵犯齊國敗績、新筑豪強起兵相救……這一連串的顛倒、錯亂、災禍,都是因為“天下無道”,即大一統尊王之說,不能行于中國,則篡弒攘奪之事才不斷發生,四夷交侵、中國不絕如線之危急局面才一再出現,孔子儒家之偉大,也愈易凸顯也!
衛國打算賞賜酬謝以城邑,新筑豪強推辭不要。
詢之,乃曰:“愿以國禮(曲懸繁纓)朝見衛侯!”
衛侯無奈,許之。一個非法武裝,合法化了。
孔子《春秋》評價曰:
成公二年:……仲尼聞之,曰:“惜也,不如多與之邑。惟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禮,禮以行義,義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節也。若以假人,與人政也。政亡,則國家從之,弗可止也已?!?
孔子聞此事而浩嘆道:“惟禮器與名分,不可以假于人,國君之所司也?!睋Q言之,天子、諸侯國君,不必事必躬親去治理民政、軍務,中國古典憲政體系,早就具備了西方近代憲政所謂的“君主立憲制”的本質特征:天子、諸侯國君,要“垂拱而治”,即遵循中國大憲章之《尚書》、《周禮》、以維持“禮教大節”為根本要務,不過問具體政務,治國平天下之責,由宰相府、御史大夫、太尉等文官系統、武官系統去措置、部署、施行。元、清兩朝不懂“古典憲政制度”這一樞機,故天下昏亂也。
禮教之根本,憲政之樞機,在于端正一切事物的責任、名分,故又稱“名教”??鬃釉唬骸懊猿鲂?,信以守器,器以藏禮,禮以行義,義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節也。若以假人,與人政也。政亡,則國家從之,弗可止也已?!?
禮教者,國之大節。奪之則政亂,政亂則國亡,天下衰敗,莫此為甚?!洞呵铩钒H是非善惡,一遵《周禮》:看似無關緊要的小節(一次朝見的禮器),卻寄寓著天下興亡之“大節”(政)要害,政治禮儀背后,是合法性之權柄授予,不可一絲一毫疏忽。
無奈周王室、各國諸侯、法家俗流,鬼迷心竅,均視“禮”為“空文、虛禮”,陵夷至近現代,竟有無知教授、無聊文人公然鼓吹“禮教吃人”之歪理邪說。全民族倉促惶然,懵懂而盲從之,中國道德紊亂,雖富貴可期,惟“禮義廉恥”付之闕如,管仲所謂“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人類文明昌盛之大道,豁然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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