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萊爾
波德萊爾與叔本華、尼采、愛倫·坡以及著名保守主義思想家、偉大憲政學家約瑟夫·德·邁斯特(1753-1821)、貢斯當等人一樣,對現代政治、現代大學與現代傳媒愚弄、欺騙下的、甘愿遭受物質與精神奴役的現代大眾,對其天性的愚昧、狂妄、貪婪、虛弱的本質,洞悉很深:
民眾鐘愛使其愚昧的鞭子。真的圣人,是為了民眾利益而鞭打和殺戮他們的人。當看到一個“公共護眠者”(警察或保安)帶著武器狠揍一個共和派的時候,你們可曾像我一樣——快樂?……我心想:狠狠地揍吧,我心愛的保安,在這至高無上的棒打中,我崇敬地視你為朱庇特、偉大的主持正義者。你揍的那個人是玫瑰和香水的敵人,是工具的狂熱崇拜者;他是華多的敵人、拉菲爾的敵人,是奢華、美術和優美文字的死敵,是破壞維納斯與阿波羅神像的劊子手!
這卑賤、無名的工人,他不再為公共的玫瑰與香水工作,他想要閑著,這個無知者,又無力創建一座花房和新的香水廠。就像舉行宗教儀式一樣,揍這個無政府主義者……擺脫束縛的工人……仇恨才華的力量與自主。
波德萊爾在《1846年的沙龍》里,大肆歡呼警察與保安人員對共和派、工人、無政府主義者的無情棒打,顯示了詩人“無與倫比地說出事物實情”的巨大勇氣與力量:沒有資本與技術,沒有政府對公共安全的保障,一個烏托邦的共和國或工人專政,將如法國大革命、中國文革一樣血腥、殘暴!
大眾即群氓。屈從于大眾趣味的政府、企業、傳媒、大學、科研機構,都是群氓的代言人,都是現代愚昧的散布者。
愛倫·坡在《新奇異故事集》中,精確描繪了大眾的心智:“一個賤民的鼻子,這就是對民眾的想象;牽著這個鼻子,可以隨意帶著他們走!”
大眾渾然不知牽著他們鼻子的東西。
大眾天天專注于那空虛閃爍的電視熒屏。
為了粗鄙明星而流淚、嘆息、欣喜若狂。
波德萊爾是全面拒斥啟蒙-自由-實用主義所代表的偽善虛妄的“現代信念”的偉大賢哲之一。
自1749年盧梭發表《論科學與藝術的復興無助于增進人類的良風美俗》以來,全球文明的歷史進程與此荒謬結論背道而馳??茖W與藝術的進步,可以增進也可以增退人類的道德與審美水準,關鍵在于:以物質進步、技術提升之上的、更高的精神力量、人文力量,來約束、歸整這一進步與提升,這一但丁、蒙田、維科、邁斯特、伯克、伏爾泰、赫爾德、德國浪漫派、波德萊爾等現代派、卡萊爾、白璧德、泰戈爾、生命哲學家、民國七賢等人反復提出的“重大發現”,或稱“文藝復興精神”,被淺薄無聊的、顛三倒四的小冊子作者盧梭的錯誤結論所遮蔽、所誤導。
盧梭后來為了賣文求生,又寫了一篇自我反對的文章《論科學與藝術的復興有助于增進人類的良風美俗》,收入百花出版社《盧梭散文選》譯本,顯然是個信口雌黃、不負責任的騙子,各國不深研學問、卻在圖書館里胡亂翻弄小冊子封面、導語、目錄的淺薄讀者——譬如胡適謊稱“博士”實則很晚才在美勉強通過博士論文答辯;又譬如章太炎、魯迅、周作人、陳獨秀等一伙伙所謂留日學生,根本沒有深入研究古今中西的學術精髓,憑嘩眾取寵與冒險心態,在日本鬼混一陣,或日日飲花酒、狎日婦;或日日集會、妄圖滅清,憑著對日本扭曲變態的近代化的一知半解,陸續回國冒充西化精英,欺騙中國大眾——這些人奉盧梭為教父,故意攪渾政風、世風,以便欺世盜名、謀求暴利而已。
盧梭為了嘩眾取寵,故意采取“反智主義”立場,接受狄德羅建議,作“反面文章以驚世駭俗”,為了贏得發布征文的法國第戎學院的獎金,暫時擺脫他充當某貴夫人的面首、后來慘遭遺棄、被掃地出門的生存窘迫,故意主張駭人聽聞的“科學藝術有害論”,而他本人的一貫思想,恰好與他在該文中宣稱的結論相反,他后來的《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社會契約論》都持相反立場,極力主張改善乃至暴力摧毀舊有的文明制度、以便訂立新的、虛幻的社會契約、以啟蒙平權主義來“解放”全人類、以增進科學藝術來造福全人類,這個啟蒙-自由-實用主義的主流信條,被盧梭病態地夸誕為“通過暴力革命改變社會結構”的烏托邦激進主義,造成了從法國大革命致使1/8法國人口非正常死亡、各種革命的殘暴恐怖統治,直到中國大躍進運動和文革等一系列文明浩劫等巨大悲劇,是不負責任的偽善邪說。
最近兩三百年,全球文明在西方式的急功近利的科學藝術進步的正負相抵的效果下,由于嚴重缺乏文藝復興精神、道德人文力量的約束和引導,在經歷了“顯失公平”的工商科技等西方經濟的盲目擴張、貧富分化激起社會動蕩、工人革命、殘酷屠殺、世界大戰、種族滅絕、古老文明的大規模毀滅之后,目前喘息未定,又步入了全球生態系統、經濟社會和人文系統的大紊亂與大崩潰的前夜,2049年,即盧梭文章300年后,全球格局如何“大洗牌”,尚難逆料也。
對于洞悉了這一切奧秘的波德萊爾來說,真正的自由,并非某項偽善、虛幻的“啟蒙權利”,而是心智和精神敢于直面人性和歷史本相之后的完全解放:無論什么社會平等之類的烏托邦,都不會改變人性的貪婪與自欺,都不會改變財富、權勢,總是流向善于欺詐者這一馬基雅弗利所揭示的歷史事實;而真正的平等,其實是精英才智與大眾愚昧之間天然的不平等,即孟子所謂的“不齊而齊,物之情也”;至于博愛,則是男子與婊子、詩人與妓女之間短暫卻真實的肉欲之歡!
他標榜的生活原則是:“日日醉如泥”。
在著名的“小散文詩”之一《把自己灌醉吧》里,詩人因清醒、透澈而召喚酒色等一切沉醉:
應當日日醉如泥。
一切皆在此:這就是那惟一的問題。
為了感覺不到“時間”可怕的重負,
這壓碎你們的肩膀、讓你們屈身在地的
時間。你們應當不斷把自己灌醉。
用什么?酒、詩、美德,
取決于你們自己。
把自己灌醉吧!
波德萊爾精辟地認為,所謂1848年歐洲革命,僅僅是釋放出“破壞的天然快樂”,結果是政治大動蕩所造成的社會大破壞。波德萊爾的政治原則,就是拒斥一切虛幻的政治信條。他深刻地揭示了一切政治信條,如何演進為肆意侵害自然、社會與人生的黑暗、暴政:
一切黨派創建者,都必然與其對手同流合污。最可笑的謬誤和蔑視,都因此發生了。我置身其外……完全缺乏信念、服從和愚昧。很明顯,人們拋開一個動機,僅僅是為了看看另一個動機會帶來怎樣的體會。我沒有信念,因為我沒有野心。只有強盜才有信念——信什么?——他們必須成功。而且,他們也就真的成功了。為什么我要成功呢?既然我根本不想去嘗試?人們能在罪行之上建起光榮的帝國,在欺詐之上,建起莊嚴的宗教。我懷著更高意義上的信念,今人難以理解。
波德萊爾對啟蒙-自由主義信條的獨斷專橫深惡痛絕。
譬如,面對一個決意自殺的人,大眾為了滿足一下自身的“人道主義感情”而拼命加以施救,實際上是剝奪了自殺者的生命決斷權。
波德萊爾對美國作家埃德加·艾倫·坡極其崇拜,每晚在坡的遺像前點上蠟燭、燃上圣香,翻譯其作品、研究其思想。
愛倫·坡的一段名言,成為他晚年的一部著名作品《我心赤裸》(遠高于《惡之花》與《巴黎的憂郁》之上)的來源:
如果一個雄心勃勃的人渴望一下子革新人類的思想、觀念和情感,機會來了,那條將給他帶來不朽聲名的道路,就敞開在他眼前,筆直而一無障礙。他所要做的一切,就是寫作并發表一本小小的書,書名極其簡單,幾個普通的詞足矣:“我心赤裸”。
讀到愛倫·坡這幾行神諭一般的文字,我的心幾乎要跳出喉嚨:《我心赤裸》!多么偉大、簡潔、直接!被現代偉人夏爾·波德萊爾,捷足先登地使用了!
我因此改用“世上的一切”了。
神總是把最淵深的本能、最莫測的命運、智慧與使命,賜予最強大、熱烈、執著的靈魂。音樂世界里的海頓、莫扎特、貝多芬;文學世界里的惠特曼、波德萊爾、博爾赫斯;哲學世界里的叔本華、尼采、海德格爾;中國思想里的辜鴻銘、梁漱溟、錢穆;電影世界里的伯格曼、布烈松、安東尼奧尼;鋼琴世界里的霍洛維茨、威廉·肯普夫、瑪莎·阿格里奇……
如此神諭,曾經在葡萄牙詩人佩索阿(1888-1935)所著《惶然錄》的第一段里,宣示過一次:“寫下就是永恒”!
寫下、擔下,這世上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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