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電影以及一切書寫，都是為了表達人類本性中深深蘊涵的、那寬廣無垠、豪放不羈的自由，那從家庭、社會羈絆以及性禁忌下自我解放的勇氣、決斷與自由。

電影，如同古典樂、流行樂、西方美術杰作與時尚產品一樣，都是現代唯一具有創造活力的階層——資產階級創造出來的精美生活方式、現代文明迷人魅力的源泉，也是現代信念與現代敘事的核心：馬塞爾·普魯斯特寫出七大卷小說《追憶逝水年華》，聽憑內心意識的自由奔瀉，生命現象的流動之美，為電影創造出呼之欲出的精神條件。

比普魯斯特更坦率地披露同性愛之美的偉大作家安德烈·紀德，其文學寫作《大地的食糧》、《偽幣制造者》、《假如種子不死……》等，直接就是“電影式的”。我曾在《讀書》雜志撰寫《永無盡頭的生活》來詮釋《偽幣制造者》的敘事藝術之美，這部小說也是垮掉派的文學教材。

法國的盧米埃爾兄弟、美國的愛迪生，先后制造了20世紀的最大發明之一電影，意識之流、現象之流、生命之流奔騰席卷，所有家庭、社會、性禁忌，都被電影之美沖垮了！

Mud 電影海報

最新表達這種“寬廣無垠、豪放不羈的自由”精神的美國電影，是2013年4月26日放映的、被《華爾街日報》譽為“嶄新出爐的美國經典”的、年輕帥氣的電影奇才杰夫·尼科爾斯執導的電影佳作《莫德》（Mud，2013，美國）。

《莫德》透過一對密西西比河邊船家孩子埃利斯和奈克伯德的眼睛，諦視了荒唐偽善的成人世界與純真無邪的少年世界的尖銳對立：賴以為生的船家，要被政府強制拆遷了；父母長期不和、準備離婚；初中生埃利斯，愛上了高中女孩，這個女孩只是一時哄騙他玩鬧一下而已，最終投入了他人的懷抱，對埃利斯不理不睬；與成人世界的垮塌、善變、偽善比較起來，密西西比河廣闊、安寧、深沉、質樸，是值得信賴的伙伴：影片以“穆如清風”的筆觸，抒寫了“老人河”（密西西比的昵稱）的清澈、深邃、柔美與壯闊，令我立即想起著名民謠歌手詹姆斯·泰勒在“譚格伍德音樂節”上演唱的名曲《老人河》那深沉的旋律與深邃的主題：“老人河啊，你知道一切，但總是沉默，你只是不停地流過！”老人河深深知道人類世俗生活的空虛、無奈，但它又如何訴說？！它只能默默流淌，不改其“上善若水”的偉大本色……

純真無言的密西西比老人河，迎來了他浪游的兒子——拔槍射殺了拐走其女友又遺棄了她的情敵，罪案在身、警察圍捕的叛逆青年莫德（馬修·麥康尼主演），他重返密西西比河畔，隱匿在河水深處的一個沙洲上，被埃利斯和伙伴奈克伯德發現，兩個男孩出于對莫德行俠好義的崇拜，幫助莫德修好一艘廢棄的船，聯絡上了他一直深愛的女友，但這個水性楊花的低賤女人，卻不肯跟從莫德逃亡，還引來黑幫勢力勾結警察，對莫德進行圍剿；莫德臨行探望遭蛇咬傷、正養病在床的埃利斯，黑幫殺手們一陣黑槍亂掃，莫德一把將埃利斯拉到床下隱藏，自己縱身躍入密西西比河，黑幫殺手們朝河面繼續開槍射殺，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住在對面船家的、自幼撫養孤兒莫德的老單身漢湯姆（山姆·謝潑德主演，該人還是著名劇作家），挺槍護子，將黑幫殺得人仰馬翻！

影片最后，負傷的莫德，與養父老湯姆一起，駕駛著修好的藏匿之船，航行于密西西比河，奔向自由的新生活！一頭亂發、桀驁不馴的莫德，雖然沒有能重新贏得女友，但卻贏得了兩個純真男孩的生死友誼、父親對浪子回頭的自己的悉心愛護；告別之夜，莫德對埃利斯深情地說：“別信那些說世上沒有真愛的胡扯……你就是值得真愛的好孩子……你一定會贏得只有你一半好的女孩的愛……”

真愛是男人之間的生死相托，而非男女之間的肉欲之歡。影片的潛臺詞是：勇敢地面對空虛世界，堅持你的勇氣、豪爽、真誠與豪放不羈的自由！

莫德仰頭沐浴在密西西比燦爛陽光中，亂發飄拂、傷痕累累，但卻仍挺立著，身邊是挺槍護子的老父親……

我含著熱淚，為影片起立鼓掌歡呼：雖然困境重重，雖然前途莫測，人類的最高價值——自由，獲得了壯美而細膩的謳歌；美國文明的偉大之處，就在于坦率地表達、自由地書寫對真愛的渴望；美國電影的經典性，就在于塑造出埃利斯這樣純真熱誠的野孩子，莫德這樣豪放不羈的英雄好漢，老湯姆這樣在關鍵時刻才出手相救的老英雄！

埃利斯在父母離異、隨母遷居的新樓門口，又碰上了那個不肯承認是他女友的淺薄女孩，與女伴攜手經過。

埃利斯此刻坦然又紳士地跟她們揮了揮手，轉身漠然而去。經歷了莫德之愛和自身初戀的挫折與失落，埃利斯已經長大，他毫無痛感地邁步上樓，回到深愛的母親身邊，回到人世間的唯一真愛——父母子女之愛、友伴相助之愛中……

我替埃利斯打抱不平，低聲替他咒罵：

“滾吧！婊子！滾遠點兒。別再讓我痛苦。我自由了！”

那幾個女孩，若無其事地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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