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前)
弗拉克天才地發現了圣奧古斯丁,如何早于笛卡爾等人整整12個世紀,已經強有力地揭示出了“實在”:
由于發現了思維的“我”的確鑿性,他(奧古斯?。┚屯蝗话l現了存在的某種全新的、深層的量度,這種量度,在通常的意識觀中是不易被察覺的——它就是原初的實在,既不能容納于無垠的空間,甚至也不能容納于通常意義上的人類心靈……
圣奧古斯丁
奧古斯丁最先充分清晰而完整地揭示了超世界、超客體的存在的顯而易見性。這種存在,不是從外部擺在我們思想的面前,顯現給我們思想的沉默消極的“現實”,而是直接地、自為地存在的、自己主動顯現的生命。
這是我們自身存在,也是整個實在的首要本質。
換言之,這是超出整個客觀現實體系的范圍,又作為這一現實的基礎的實在。它不是從外部擺在我們面前,而是從內部給予我們,作為我們賴以扎根與生長的土壤。
呈現在我們眼中的所謂客觀世界,不過是我們的“眼睛的構造”所建構的、客觀世界的幻象——猶如光有七種以上的復雜光譜,而人眼的構造卻把光“讀取”為透明無色的一樣——實證主義、唯物主義、科學主義者卻堅信,這種人類感官與主觀認識“建構出來”的短暫“幻象”,是唯一的客觀實在。
弗蘭克稱之為“思想圖景”、“鏡中映像”,猶如“靜物畫中的水果,根本不能品嘗”,而受啟蒙主義哲學誤導的全人類,自蔽于內外視野的荒蕪,或將渴死于真理之泉邊:
當我們從外部看待內在經驗中實在的自我顯露,把它們視為“內心生活的現象”時,便會出現這樣的代換:深層的量度,無法形容的真實性與重要性立刻消失了……對內心體驗的這種思想探索完全不同于局外人的冷漠觀察……鮮活經驗以其全部生命力、豐富性、具體性、原生性直接展示于從內部來認識它的思想;……(科學認識)只是從外部認識實在的外圍圖景或者外露的表層?!@種直接的、原初的自我存在是這樣一種實在:人通過它越出“世界”——廣義上的整個客觀現實——發現一種全新的存在量度,人在這種量度中達到存在的最深層,在自身之中直接擁有實在?!嬲恼軐W,永遠必須依靠活生生的內在經驗……
維特根斯坦在《邏輯哲學論》中稱之為“自我顯示的、神秘的東西”,這一自我呈現于每一生命的更深的生命,就是賦予一切存在以良知、意義的根基,即實在。
我在廣泛接觸當代中國各階層人士,尤其是中國知識界人士,經年累月地與之耗費時間、精力,又長期指導博士生、碩士生和本科生的讀書、學習、生活時,發現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其最大的思想瓶頸,就是這種“活生生的內在經驗”的完全缺失,因而長期陷于貧乏、淺薄、卑鄙、可憐,有的達到無以復加的程度。
譬如羅素,依據他在《科學與宗教》中對一切不能數理表達的東西全歸之于“宗教這一時代錯誤”的基本判斷,對《邏輯哲學論》所言“必須沉默的、神秘的東西”加以譏嘲,維特根斯坦斷然拒絕了羅素的淺薄批評,將其所寫《序言》棄之不用。中國人若遭遇這種情勢,早繳械投降了。
一般而言,中國知識分子,自幼就接受了“啟蒙主義教育”的洗腦,被錯誤地“植入”了笛卡爾式的“我思”,迫于從幼兒園阿姨老師,到博士生導師、大學校長、教育部官員等逐級上升的“權威人士”的有形或無形的精神壓力,絞盡腦汁要讓“我思”準確地“符合”我思的對象——客觀現實,完全無法察覺這個所謂的“客觀現實”,不過是那些“權威人士”為了某些主觀的、自私的、虛幻的、常被迫無奈的“客觀情境”,而“強行建構起來”的“虛妄假相”而已。
悲劇性的是,當這些知識精英、“著名”學者、專家,或模糊或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時,為時已晚——德國現代哲學家、生命哲學的主要代表人物威廉·狄爾泰所深刻揭示的“抽象的見解”(Begreifen)已經深入這些人的骨髓,這些人已經不會以“同情的了解”(Verstehen)來把握事物的內在生命、自由、神秘與美。
這些人要么走向對“現有體制”(又是一個虛妄的抽象、荒謬的啟蒙建構物)的偏激反叛,成為無謂的政治冒險的犧牲品;要么墮入頹廢無聊的深淵,終日喋喋不休于“自由、人權、平等”等違背歷史實際的“烏托邦”,人生毫無積極建樹可言;要么墮入庸俗的實用主義或急功近利的事功主義,就像胡適、陳獨秀、魯迅等人一樣誤導業已混亂的社會。
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孟子曰:“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至而至者,命也?!?
儒家形而上學堅定而極有分寸地把握了道、天命、神明——作為終極神圣、神秘之物的“不可逆料、不可預測”的高深本質,《易》所謂“陰陽不測之謂神”就是圣奧古斯丁、弗蘭克所言“超世界的實在”的最佳描繪,而子思《中庸》“天命之謂性”則把奧秘莫測、深廣無邊的“道體”(天命)落實在“人性”之中,巍然燦然地揭示了“仁愛”——人類秉其天良、善性所建立的、唯一合理的、使天地萬物血脈相通、相向奔流的“文明真諦”、“合理生活的真諦”。
正是在此意義上,孔子明白告知全球,尤其是世世代代中華兒女:“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夷狄(近代啟蒙主義誤導下的西方話語霸權)一貫奉行諸多“二元割裂”的哲學-政治謬誤(從柏拉圖到笛卡爾),倘無宗教哲學、存在哲學、生命哲學(反啟蒙的西方文藝復興精神、新人文主義精神、存在現象主義)的救弊補偏,其衰亡將勢不可挽;華夏文明之正宗(儒家)、正統(從伏羲堯舜一直到當代中國),則必將憑此智慧,掙脫內外混亂,賦予全人類長治久安之道,即活生生的、大一統的、每一瞬間、每一時空之內外、上下,被光明所溫暖的、萬物相愛的——人的實在!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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