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人宇宙大生命系統,是一個息息相通的大一統完整世界,這一世界的內在奧秘與生命,非人類理智所能把握,非人類語言所能表述,謂之自然、神明或上帝。
近代以來,由于歐亞大陸人口與社會規模的激劇膨脹,日益逼近乃至越過了歐亞大陸長期以來農耕畜牧生態與古典文明所能承受的“臨界點”,人類自“新石器時代農業革命”以來,在萬年時間-地理跨度內,憑借物品、身體與思想的交流等一系列文明傳播形式,穩固形成的文明模式,至此遭遇巨大挑戰;新的文明傳播形態——工業革命、商業革命與科技革命,促成歐亞大陸人口向南北美大陸、非洲、東南亞等廣袤地區移民的人口遷徙浪潮、社會變革浪潮不可遏止,迄今方興未艾、洶涌澎湃。
建基于偉大宗教信仰、道德信念、精神教養的歐亞大一統文明,也遭遇到巨大裂變:曾經穩固、協調、秩序井然的人類生態-經濟-社會-人文系統,在工商科技革命無限度的擴張、盤剝、摧殘下,陷于枯竭、荒蕪、紊亂、瀕臨崩潰的危險境地,曾經安然穩靠地撫育、滋養、托舉全球數億人口的生命需求與精神需求的“完整世界”(古典文明及其傳播秩序),蒙受了無可挽回的內外崩潰,有論者形容為“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
1,大自然(神)為人類活動設立不可逾越的界線
天地之間,有幾大生命力量,以微妙而堅韌的方式,反抗了工業革命以來西方主導全球的這一看似不可逆的趨勢:
首先是全球生態系統,以能源、資源的枯竭、人口的過度膨脹、老齡化、全球規模的天氣異常、物種與物產的巨大紊亂、常見病與罕見病的激烈爆發為形式,反撲全球工商科技勢力的步步進逼,目前這場持久戰尚難見分曉;
其次,全球經濟-社會系統,以輪番加劇的經濟危機、債務危機、恐怖主義與軍事對抗相交織的全球公共安全危機、貧富分化等危險形式,每天吞噬著人類的血汗;
再次,由于擔心上述危機的頻繁而激劇的爆發,全球生理-心理疾患日益加劇,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的精神狀態,造成現當代的精神產品,極度委靡、鄙瑣、浮躁;
又再次,人性不堪忍受“現代性”的反復催逼、追索無度、日日算計而避入瑣屑、卑鄙與殘暴的深淵,最后,結論性的意見是,啟蒙獨斷主義作為主流思想一再許諾的“自由、平等、博愛”,成了歐仁·尤奈斯庫、塞繆爾·貝克特式的荒誕喜劇、黑色幽默式的笑柄、搞怪鬧劇而再無人真心信奉了(大學里那些不諳世事的愚蠢教授除外)。
2,反啟蒙獨斷主義的現代賢哲之偉大精神傳承
最早看穿現代文明這一深刻悲劇性的偉大賢哲,是意大利詩人、被現代著名詩人T·S·艾略特尊為“六百年一見的天才”但丁、現代法國哲人蒙田、英國戲劇文學大師莎士比亞。
以反啟蒙的第一代賢哲為精神前驅,意大利人巴蒂斯塔·維柯、法國人約瑟夫·德·邁斯特與德國人約翰·哥特弗里德·赫爾德(1744-1803)接續而起:維柯以“詩性智慧”反抗笛卡爾的科學獨斷主義;邁斯特以君權神授等一系列憲政哲學思想,反抗盧梭有關“人民主權”、“社會契約”等啟蒙獨斷主義;赫爾德則以博大深湛的“歷史哲學思想”反抗康德“啟蒙理性”。
這三大賢哲,巍然開啟了“反現代化思潮”的智慧傳承,叔本華、尼采、維根根斯坦、海德格爾、雅斯貝爾斯、湯因比、歐文·白璧德等人再續杰作,浪漫主義、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等反思現代性的浪潮,日漸深入,代不乏人,印度的泰戈爾、中國的梁漱溟、熊十力、馬一浮、辜鴻銘、柳詒征、陳寅恪、錢穆等“民國七賢”與之遙相呼應,以古今東西的偉大智慧,捍衛自然、社會、人文的完整世界,探求大一統文明的重建之路。
3,約瑟夫·德·邁斯特的憲政哲學與歷史哲學
作為最早對啟蒙獨斷主義提出嚴厲批判的偉大人物之一,約瑟夫·德·邁斯特(Joseph de Maistre,一譯梅斯特,1753-1821)以巍巍巨著,鮮明有力而又極其雄辯地論證了現代思想三大主潮之一的“反啟蒙獨斷思想”的諸多洞見,堪稱近代偉大哲人、歐洲保守主義思想主潮的代表人物。
約瑟夫·德·邁斯特,出生于法國-意大利交界處的獨立公國薩沃伊,他在都靈接受了法學教育,19歲時就任職于薩沃伊參議院,富于政治經驗和文采,24歲時向參議院發表演說《論道德》,撰寫有關法國議會的備忘錄和無標題的對話錄等多部。
1792年,法國大革命之后迅速陷于內外交困的法國,公然入侵原本享有獨立地位的薩沃伊地區,邁斯特被迫逃亡,后定居于瑞士洛桑。他陸續發表一系列反對法國大革命的論著,尤其以《人民主權論》、《論自然狀態》、《論法國》等著作,聞名歐洲。他還撰寫《薩沃伊與瑞士重新合并備忘錄》、《薩沃伊流亡貴族備忘錄》、《對新教和主權者的思考》等多部杰出作品。
邁斯特后流亡威尼斯。1800-1803年,擔任薩丁島理事(相當于首席司法官),1803-1817年擔任薩丁王國駐圣彼得堡亞歷山大沙皇宮廷大使。1809-1819年間,撰寫《憲政生成原理》、《圣彼得堡對話錄》、《公共教育自由備忘錄》、《論教皇》《主權之研究》等論著,聲譽日隆。他于1821年2月26日逝世。
4,主權國家是一系列歷史條件的耦合,非社會契約設立
邁斯特作為歐洲一流的憲政學家和憲法專家,對“主權”問題的深入研究,是他憲政哲學思想的重要精華,也是如今理解中華文明“大一統之完整性與連續性”的深湛智慧之源。
主權,通常用來指稱現代民族國家的最高權力。
《現代漢語詞典》如此解釋:“一個國家在其領域內擁有的最高權力。根據這種權力,國家按照自己的意志決定內外政策,處理國內國際一切事務,而不受任何外來干涉?!?
換言之,主權意味著某個政體、某種文明的獨一無二的合法性,依據這一合法性,主權者實施對某個地域上一切生物的管轄。
主權這一最高權力的產生、行使和實現,并非如盧梭等啟蒙獨斷主義者一廂情愿推理出來的——人民普選推舉國家領導人、由其代行最高權力——亦即所謂“人民主權”之設計,恰恰相反,主權的產生、行使與實現,需要一系列復雜多樣的歷史條件與現實條件的神秘耦合,才能有效地產生、行使和實現。
分析這些復雜多樣的歷史條件和現實條件,而非一廂情愿、先入為主地認為“既然人民是國家最高權力的源泉,人民就必然有能力行使這一主權”諸如此類“從邏輯和空想上獨斷推導”出來、在實踐上寸步難行的“盧梭主義”,對此進行深入批判,正是邁斯特憲政思想的偉大之處:主權、憲政的合乎歷史條件與現實條件的實際而有效的運行,才是人類文明的長治久安之道。
在《主權之研究》卷一“論主權的起源”第一章中,邁斯特開宗明義,對盧梭的“人民主權論”進行批駁:“據說主權在民,那么人民對誰行使主權?顯然是對他們自己。于是人民又成了臣民?!腥藭f,人民通過他們的代表行使自己的主權。這開始變得似乎有些道理了。人民是不能行使主權的主權者?!?
自啟蒙憲政哲學傳播流布以來,“人民”這一空洞概念就如深重霧霾一樣橫掃人類文明史,從“雅各賓俱樂部”那些屠殺無辜的暴君們,到任何一個有所企圖的政客,無不奉“人民”為最高權力“主權”的唯一的合法主體,進而標榜自己是“人民”的“代表”、“領袖”、“奴仆”、“學生”等等。
5,所謂“人民”不過是受本能驅使的“烏合之眾”
實際的政治運行過程是:一旦稍稍正常、稍稍理性(通常情形正相反)的選舉結束,一旦那些口若懸河、妙語連珠的“代表”大權在握,“人民”就在所謂的“平等憲政”中消失了,他們重新退回到無權狀態,而那些對選民作出一系列莊嚴承諾的當選政客們立即發現,主宰政治運行的,根本不是那些消失了的、隨時會激動、心甘情愿被愚弄、懶散、經常泄氣、經常喪失理性的“人民”,而是那些藏身于沉沉夜色與各種高檔場所里的“大佬”、那些真正決定誰來當選、誰來執政的權貴集團,無論這一集團是以天子、總統、總督、總裁還是什么其他面目與形式出現!
直面這一貫穿古今的政治史實際,邁斯特旗幟鮮明地主張,廢棄這一自欺欺人、空有其名的“人民主權說”,代之以“上帝主權說”:“上帝使人具有社會性;既然他要求有社會,他也就要求主權和法律,因為沒有它們,也就不會有社會。因此,從上帝要求有法律并且它們應當得到遵守這個意義上講,法律源于上帝?!鳈嘣谀撤N意義上也來自于人類,也就是說,就政府的具體類型而言,它是基于人類的同意而建立并宣布的?!祟惖囊庠?,在政府的建立過程中,扮演了一定的角色……上帝是政府的卓越創造者?!?
6,人類社會(文明)起源于神明自然(二名一事)
人類社會,由于神明自然所賦予的“合群本能”而結合為文明整體,主權作為憲政核心,根源于神秘的歷史條件的耦合,亦可稱之為“上帝”。上帝是擁有最高凝聚力與成就力的神秘大自然(神),自然或神明是二名而一事。
神(上帝)就是自然,是宇宙生命的別名。
推擴而言,由于各種復雜條件的神秘耦合,上帝(自然、神明)賦予某個個人或集團以不容置疑、不可分享的“主權”,由其頒布法律、制度、規范等一切社群公共生活的法則;與此同時,這些法律、制度、規范、政府類型,必然要符合各個民族的基本愿望,獲得人類主要部分的認可,受“主權”駕馭宰制的人類(稱之為人民、百姓、庶民、大眾,均可)也在創建政府的過程中扮演了有限的角色;此外,必須牢記的是:被復雜歷史條件的神秘耦合(稱之為上帝、神明、天,均可)推上天子或領袖寶座的個人、集團,與受其宰制的大眾,均不得違反其合法性的終極根源——上帝創造萬物的善良意志,西方人謂之“自然法”,中國人謂之“蒼天”、謂之“良知”,即“道德理性”。
循此理路,邁斯特廓清了人類社會的起源:
為了獲得解難題的樂趣而制造難題,是人類的奇妙特性之一。環繞于人類四周的奧秘,對他而言仍嫌不夠;他出于莫名其妙的怪誕的傲慢,認為相信人人都相信的東西是低人一等,所以拒絕清晰的理念,把每件事情都歸結為“一個問題”。長期以來關于社會起源的爭論,人們提出形形色色的形而上學理論,用以支持那些被常識和經驗拒斥的空洞假設,企圖用這些假設取代自然浮現在腦海中的簡單答案。
毫無疑問,誰都不會否認整個地球是為了讓人類居住的;既然人類的繁衍是上帝意愿的一部分,那么,由此可知,人類的本性就是在地球表面聯合成大的社會。因為生物的本性就是像上帝要求的那樣去生存。種種事實清晰顯示了上帝的這一意志。因此,孤立的人根本不符合人的本性。當少數人散居于廣袤地域時,人類尚未達到他應當達到的境界。那時只有家庭……都僅僅是民族的胚胎而已。
關于人性的每一個問題,必須通過歷史來解決?!瓪v史一再向我們展示,人類結合為受不同主權者統治的大大小小的社會。只要他們的數量超過某個臨界點,他們就不可能以其他方式存在?!瓘膩聿淮嬖谝粋€社會之前的時期,因為在政治社會形成前,人還不是完全的人……社會并不是人類的產物,而是上帝意志的直接產物,他要求人類如此,無論何時何地。
每每游博物館,看到被拙劣的啟蒙歷史學家、考古學家們荒唐塑造出來的“史前時代”的“原始人類”的樣子——長著類人猿的身體,披著獸皮,揮舞著“原始勞動工具”,向著一群群正張大眼睛、認真參觀或東張西望、偷窺女孩子的天真兒童或俊美少年,擺出怪模怪樣的動作、姿勢,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我常暗自好笑:多么可憐而粗鄙的啟蒙歷史想象!
文明誕生之初的宇宙自然之清麗拂曉,被塑造為“動物性”的恐怖外貌,其卑鄙用意,不過是為了突出、渲染“啟蒙獨斷的現代性的文明、人道、進步”,卻深深遺落了大自然、人性、宇宙生命——那亙古如初、亙古一體的瑰麗與華美!
人類文明的一切燦爛成就,深深根源于萬物的神秘源泉——冥冥之中的蒼天(神)的偉大仁愛之創始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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