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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峰:孔學源流之一百零五——春秋大一統:燦爛無垠的人道世界,中國哲學特質之五
    毛峰
    2016年09月18日

    春秋者,孔子自撰之經,百世垂憲之典。

    吾國博大悠久之文明,自伏羲、炎黃開辟以來,其遠大抱負、宏偉規模、古典憲政治理的高超、人文智慧的精粹,匯聚于《春秋》經傳之中??鬃幼苑Q“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孟子曰:“孔子《春秋》成,亂臣賊子懼”,深刻揭示出《春秋》不朽的文明地位。

    孔子《春秋》崇高旨趣有三:

    第一, 在晚周政治混亂、全民族瀕臨崩潰的危急時代,孔子及其儒家學派,傲立不屈、百折不回、前赴后繼、上下規諫,巍然而燦然地捍衛并擔當起“中華大一統”的文明重建,極大地凝聚起全民族政治與文化共識,在錢穆先生所謂“四夷交侵,中國不絕如線”的紊亂崩解時代,遠承伏羲炎黃堯舜古典憲政精粹,以高超政治智慧措之時宜,強有力地標舉出“仁政愛民”、“制民恒產”、“禮義廉恥”等文明治理的不朽法則;

    第二, 儒門標舉軸心時代中國智慧的集大成典籍《五經》,以約束世道人心,辜鴻銘先生謂之“從熊熊燃燒的西周禮樂文明大廈中,搶救出天下人民相親相安的全球文明的至高政治藍圖”,以便在新歷史局面下重建中華文明;

    第三,《春秋》貶斥勢力,推尊道義,陸賈、董仲舒、孔安國、司馬遷等巨匠巍然建立起“中國正經-正史傳統”,這一偉大傳統,綿延傳承2200年以上,賦予中國人永恒不朽的“國家觀念,實乃榮譽與責任的憲政大法典”(辜鴻銘),亦即人類文明生活持久存續的合理觀念。
    峰自讀大四時受恩師陳淑珍啟迪,開始關注儒墨道法等諸子智慧,捧讀《論語》之下,身心安寧靜謐,后經閱世安身,上下求索,益發服膺夫子“仁愛”大道:全人類,非彼此善待,不足以存活、繁榮,希臘羅馬帝國主義、近代歐美殖民主義,不是人類的康莊大道,乃毅然歸宗儒家,將“全盤西化”、“去中國化”主流誤導下的中國知識界率性而棄之,掉頭而不顧;

    深研經史子集,涉獵西方經典,梳理出軸心時代、文藝復興、浪漫主義、現代主義、生命主義、現象主義諸多思潮之上的人類共通的生命經驗、文明經驗,毅然拋棄啟蒙主義以來西方啟蒙主流話語的獨斷與偏執,將不分畛域、融會貫通的古今中外“人類經驗”,以“大一統”名之,遂有《文明傳播的秩序:中國人的智慧》和《大一統文明》兩書問世,承蒙親朋愛徒護持,悠悠數十年如一日,以“澄懷觀道”而彼此相寄托也。

    由于中國近代化遭受淺薄壅蔽的啟蒙思想誤導與新文化運動以來持續不斷的文明浩劫,中國軸心時代智慧日益湮滅,公元前1046年建立的西周禮樂秩序、晚周秦漢大一統智慧、漢唐至宋明2200年間約束權貴、保障民生的古典憲政秩序,被一些奸佞政客、猥瑣文人悍然扭曲為“封建專制”而全盤拋棄,峰讀經史而泣血,吸霧霾而昏沉,所謂“艱于呼吸視聽”者,遂攜《春秋》避居海南,每日以漢伏波將軍馬援、路博德廟門對聯自我期許與安慰——“伏勝南蠻昭漢代,波平海國鎮瓊州”,在微信朋友圈告諸生“在北師大,予如漢之蘇武,貝加爾湖牧羊,節旄盡落而不改歸志”,亦內子所譏誚之“意必固我”者也!

    《大一統文明》出版,因恐遭時忌,被迫反復刪削多次才獲出版可能,內心憤懣悲苦莫名。然自《春秋》逐頁品讀之下,予深信自己創立的“文明傳播學派”,乃上承孔子仁愛、天命所謂天地人大一統之大道(利瑪竇、伏爾泰、約翰遜博士謂之“自然神學”),中接但丁、蒙田、惠特曼、叔本華、尼采以來西方生命現象主義哲學精神,奮然“自立權衡,別開新機”(民國七賢所提倡),具深根寧極之不朽基礎也。

    一,向軸心時代回歸:重啟中國文藝復興

    某大學密友問:“西方近代文明開始于文藝復興,強盛無比,迄今未艾,中國的文藝復興在哪里?”這位華裔美籍成功人士,一下子抓住了全部“中國問題”之根本:沒有一場深入到全民族靈魂的“中國文藝復興”,即以現代文明格局,深入回歸“軸心時代”的偉大智慧,則真正的民族復興是不可預期的。

    全球文明的兩大巔峰,一在中國,從公元前1046年前后創立的西周王朝開始,綿延1500年以上,至兩漢“禮樂精神秩序”與“文治政府體系”(古典憲政制度與思想)的巍然重建期,而希臘、印度、猶太文明,則是在公元前500年前后,不約而同地出現了人類生命智慧的一次巨大飛躍,史稱“軸心時代”。

    軸心時代的文明創制與精神活動,圍繞“人的生存”展開,產生了周武王誅滅殷紂王時、面向天下齊集的八百諸侯大軍發表的《尚書·泰誓》,巍然宣布:“民之所欲,天必從之”的偉大人文主義信念,一舉扭轉了殷紂王“我生不有命在天”的宿命論主張,告訴天下萬民:“天命靡常,唯德是輔”,西周人文主義的政治秩序(禮樂)與精神秩序(《尚書·周書》和《周禮》以及晚周孔子思想為代表)由此確立,儒家憲政哲學、仁愛哲學從此傳承3000余年,直至清末。

    希臘軸心時代哲學在兩個維度上展開:一個維度是泰勒斯、畢達哥拉斯、赫拉克利特、阿那克西曼德等人對“道”(邏各斯)的沉思,貫穿到亞里士多德對“萬物運動的目的因”的思考,這一沉思呈現出神秘主義與理性主義相交織的特色;另一維度由蘇格拉底“美德即知識”這一思想開創,注重人的理性存在,柏拉圖據此探尋理想城邦的政治法則,但柏拉圖并未找到人類政治生活的根本法則“德”,而是寄望于從公共生活的外部規范加以治理的途徑(《法篇》),與此同時,他堅持認為在萬物變易之上,有不變易的、不生滅的“道”存在,為日后各種神秘主義哲學——晚期希臘哲學、猶太教哲學、古羅馬哲學、中世紀天主教哲學所繼承;而猶太、印度思想,則從萬千復雜的人文活動中辨認出“最高者”(上帝)的存在。

    人類文明的第二座巔峰,出現在中世紀晚期的意大利、近代早期的歐洲各國、奧匈帝國、德意志諸王國,代表人物是1300年開始構思寫作《神曲》和《論世界政府》等巨著的但丁、發表《大學開學典禮演講集》、《新科學》等巨著的維科、發表《隨筆》的蒙田等偉大賢哲,歐洲在歷經中世紀1000年天主教教會統治日益僵化、世俗人文主義不斷興起的歷史條件上,試圖重建天國世界與人文世界的“偉大平衡”(中庸),文藝復興三杰的美術與人文作品、維也納古典樂圣的音樂作品,都揭示了這一天人之際鮮活互動、彼此思慕而超越的、精湛而萃美的偉大平衡。

    孔子曰:“天下國家可均也,白刃可蹈也,爵祿可辭也,中庸不可能也”,又曰:“中庸之為至德也,民鮮能久矣!”但丁、維科、蒙田等人費盡心機建立的“偉大平衡”,被一股強大世俗勢力所推翻:啟蒙思維與工業革命,打破了人類數千年的精神平衡——上帝信仰、文明傳統被悍然宣判了死刑,“理性”與“效率”被推上了萬事萬物最高終極裁判的神席,盧梭、康德等荒謬地鼓吹“為自然立法”,黑格爾更加荒謬地主張“絕對精神”以“近代德意志”為最高文明形態,諸如此類的“啟蒙囈語”被工業革命的全球擴張所支撐,以摧殘印度、中國等五大洲所有“非西方文明”及其全球生態為代價,這一失衡迄今未艾!

    中國新文化運動就是這一錯亂、失衡而粗暴的啟蒙獨斷思維的卑鄙產物與拙劣變種。胡適大言不慚自稱之為“中國的文藝復興”,民國學者李長之在《迎中國的文藝復興》等著作中,深刻揭示了“啟蒙”與“復興”之別:啟蒙是“師心自用”地“為自然、人文立法”,即斥責自己“理性”(實乃私欲)之外的一切歷史、文明、信仰、傳統是“蒙昧、野蠻、非人道”的;而文藝復興則是回歸軸心時代中國與希臘智慧,在古今中西等一切貌似沖突之處,尋得平衡(中庸),民國七賢的學術思想、杜亞泉主編的《東方雜志》和吳宓主編的《學衡》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文藝復興”陣地,可惜始終不能居學術主流、輿論主導地位。

    近現代中國學術思想的一系列所謂“權威論斷”,建立在歷史文化虛無主義的新文化運動的學術、輿論重大誤判基礎上,“錯上加錯”、漫漶橫流、扭曲畸變,最終導致“文革”十年的文明浩劫,人類的愚昧、懦弱、卑鄙與盲從,在傳媒中暴露無遺。

    譬如,李澤厚承襲胡適的錯誤,提出所謂“啟蒙與救亡的二重變奏”,仍然認定西方近代文明的進步來源于“啟蒙”而非“復興”(稍讀歷史即知:啟蒙運動鼓吹的法國大革命,徹底斷送了法國路易十四開明專制下的國家強盛,而對此持保守態度的維也納會議諸國,才迎來歐洲文明的繁榮昌盛),中國清末救亡運動與啟蒙思維是一體兩面,康、梁、陳獨秀、胡適等人,企圖以“啟蒙利器”救亡圖存,這些人的聰明才智,完全足以令他們“發現”古典遺產的偉大現代價值,但恰恰由于他們為了贏得卑鄙的黨派政治權勢與個人名望,不惜昧著良知,肆意顛覆、扭曲、污損、毀滅中華文明及其全民族道德底線,破壞艱難展開的清末自強運動,使中國陷入軍閥混戰與黨爭戰禍不斷的泥潭,直至鄧小平提出“徹底否定文革”,這場自1917年陳獨秀執掌北大文科以來的文明浩劫才算告一段落,但極左、極右勢力仍在不斷干擾著當代中國的復興、穩定、繁榮與開明、進步。

    靜讀一頁《春秋》,歷史了然如揭:權貴與百姓各守其德,彼此寬仁合作,是一切文明相安持久、繁榮昌盛之道;反之,權貴肆意貪腐搜刮,百姓不堪催逼而憤然與之對立,最后,所謂“階級斗爭”只能使二者同歸于盡!深思孔子《春秋》,乃知孔子周游列國、苦口婆心、上下規諫,意在維護人類文明的各種成就(道德人文與政治技藝),不因內外戰亂而毀滅,實乃提煉、萃取上古文明治理精華,褒貶當代是非,開啟中華文明乃至全球文明萬世太平之寶典也。

    清代著名學者洪亮吉所撰《春秋左傳詁》,為清儒治十三經的重要學術成果,影響極其深遠。洪亮吉先生(1746-1809),字君直、稚存,號北江,江蘇陽湖(今武進)人,曾任陜西巡撫畢沅幕僚,乾隆五十五年(1790)進士,授編修。嘉慶四年(1799)因上書抨擊朝政遭貶謫、戍伊犁,次年赦還,改號更生居士。歸鄉家居,主講洋川書院,潛心著述,有《洪北江集》行世,《春秋左傳詁》是他費時十年而成的力作,未及出版而病卒。

    洪亮吉在國際學界有“中國馬爾薩斯”之稱,他在清代最早提出當時已日益嚴峻并將長期困擾中國的人口、資源與社會穩定之間緊張關系的偉大學者,因忤滿清權貴之旨,被發配新疆,雖轉年赦還,仍郁郁而終。

    他的學生呂培于嘉慶十八年刊刻乃師巨著《春秋左傳詁》時,作跋稱:“先生于學,無所不貫……此書尤先生畢生精力所萃者?!眳闻嗯c亮吉哲嗣洪飴孫(孟慈)將此作付梓,尚未出版卻相繼去世,因刻書費未付清,刻板滯留于書肆中,遭蝕將朽。道光八年,呂培之子呂朝忠,立志修廢起墜,付清了刻板費,將該書版攜回校對改正,再次付梓,距其父作跋,又淹忽十六年矣!呂朝忠《后記》揭示精辟、寄慨遙深:

    先君子受業于北江先生時,先生已自戍所歸里,遺一世之事,而致力于千古。凡平生發明經、史、百子及文章、歌詩,次第寫定行世。最后成《春秋左傳詁》二十卷,蓋精力薈萃,遲久而出之?!似淞x之確而功之偉,視昆山顧氏、長洲惠氏之書,殆有過之矣?!^庭如昨,手澤猶存,濩落為嘆,固有不知涕之何從者也。

    蓋洪亮吉自新疆戍所返鄉著述,呂培即垂暮之年所收弟子。呂培之子呂朝忠形容太老師垂暮之志“遺一世之事,而致力于千古”,頗得亮吉先生傲然骨氣,

    亦隱晦揭示“一世之事”——乾隆、嘉慶以下夷清之政治經濟,實乃病入膏肓,確乎難以為繼矣。

    亮吉先生巨著出版付梓之曲折經歷,即活脫脫凸顯中國近代化問題的核心——官困而民窮,經濟增長遠遠不能滿足人口的爆炸式膨脹與隨之更形緊迫的各種社會需求,國計民生捉襟見肘、緊迫無措,而近代各種政治動蕩、文化誤導、列強催逼,更加劇了這一惡性循環:耽擱十六年而遲遲無錢出版的偉大遺著《春秋左傳詁》,好不容易被亮吉再傳弟子呂朝忠付梓,卻又遭“兵災”(洪楊之亂)被毀,幸好亮吉曾孫洪用懃僥幸購得“呂氏刷本”,再予刊行,然而此時,已是光緒四年,夷清覆滅已遙遙在望了。

    峰常將清末乃至當代所謂“中國問題”者,概括為“洪亮吉-何炳棣問題”,即:中國人口超乎常態峰值的巨大增長,帶來異常巨大的經濟社會壓力、財政緊張與支出膨脹,使明清兩代政府財政破產,因此,中國必然放棄悠久而燦爛的農耕文明所能供養的工商業體系、公共服務體系,謀求所謂“現代化”。

    因此,恰如著名歷史學家何炳棣《明初以降人口及其相關問題1368-1953》(北京三聯書店2000)所言,這位西南聯大畢業、在美任教授卻能罕見地較少被“啟蒙思維”所污染同化的卓越學者,援引各種經濟數據、其他學者的論述而予以論斷,中華文明的精神秩序,基本合理;中國問題乃“洪亮吉-馬爾薩斯”問題的解決無關;換言之,新文化所謂“傳統文化阻礙中國現代化”純屬主觀臆測,毫無事實依據。

    予不耐2014-2015學年糾纏完結,便攜洪亮吉《春秋左傳詁》獨居海南,以暫避北京酷寒、霧霾、政商-傳媒-學界庸鄙之氣。陪伴來瓊者,尚有獄中成名的法國小說家、戲劇家讓·熱內(1910-1986)寫于監牢中的著名同志愛情小說《玫瑰奇跡》(1947,漢譯2006年由浙江文藝社出版),亦屬“奇跡”也。

    湊巧的是,予筑居之地,乃??诔墙夹麻_辟之椰海大道,緊鄰“海瑞大橋”,可于自家陽臺窗戶,全景俯瞰??隍暄讯_闊的母親河——南渡江。宋元以下,中華衣冠士族常舉家南遷,以避北方戰亂,直至浮海來瓊州,終在此河兩岸獲得安居之地,然北望神州,魂牽夢繞,故而以“南渡”命名此江,以志“遺民”氣節。予曾恭敬拜祭過海瑞“南海青天”祠堂以及唐宋歷代名臣李林甫、蘇東坡、李綱等貶謫海南的紀念建筑“五公祠”,文脈稍理;予在??凇胺◤R”拜祭漢伏波將軍馬援、路博德神位,嘆美廟門對聯“伏勝南蠻昭漢代,波平海國鎮瓊州”,景仰先烈之余,慨嘆自身萍蹤無所寄托,亦將如尼父“道不行,乘桴浮于?!?,從我者,其仁愛學社諸生耶?!

    尤始料未及者,所居椰海大道兩側,除雨后春筍拔地而起的新樓盤外,尚有瓊山區的政府、檢察院駐地,多個海南省級拘留所、戒毒所、看守所、武警消防隊、海南政法學院等“專政機器”環伺周遭,多條公交線路,行經此站,即名曰“省拘留所”,予隱居海南,與“刑徒”為伍,日讀《玫瑰奇跡》里罪犯、刑徒之間欲罷不能的熾熱愛情,唏噓贊嘆之。

    予亦曾觀賞西秀海灘,凝眸大海波濤,驀然想起素來不喜讀之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與馬爾克斯、莫言同樣無趣,難望川端、三島、博爾赫斯項背)訪華期間,深有感觸說:“你們擁有人民的大?!?,予不曾因人廢言,頗愛此句精湛:千奇百怪的中國人、全人類,如大海潮汐,鋪天蓋地,亙古如斯,誰能變之?

    人類之海波濤洶涌,懵懂愚昧與奪目姿色一起沸騰,殊不可理喻,唯圣人孔子,在食色諸欲之上,予以偉大提升,告以天地、君、親、師之文明法度,天地人之宇宙大道,無論達官貴人、販夫走卒、黑白諸道,歷盡千回百轉、左奔右突,仍咸同此道、終歸此理,又孰能易之?

    混跡于此“人民之?!?,徜徉于碧海風帆、清澈藍天,因大陸頻繁內亂而千百年前即避居南海的純樸土著,彼此相望,如天外來客;滿大街閑散招搖、口嚼檳榔、足登人字拖鞋的花樣美男、肌肉少年,或身著超短迷你裙、細帶高跟鞋的靚女、魅惑地吸附熱辣目光的美腿少女,熟視無睹地穿行于避寒此地的北方佬中間,予側身其中,“泯然眾人”,亦頗自得也。

    二,孔子巍然樹立全球史衡

    時光綿延2500載??鬃印洞呵铩?,以瑰麗史筆,如希臘浮雕一般,完整刻畫出晚周時代即“中國軸心時代”的文明百態、社會風貌:齊、晉等諸侯大國,主導訂立華夏諸侯各國同盟盟約,盡力制止、糾正或約束各國內亂,對外聯合遏制蠻夷進犯,有益于中華文明傳承,然人欲滔天,各國諸侯貴卿等上層權勢集團,因貪婪人性,為權勢、美色而頻生攘奪權變。

    孔子《春秋》力挽舉世既倒之狂瀾、華夏人心之頹波,對歷史事件予以道德評價,堪稱千古良史:

    成公二年:二年,春,齊侯伐我北鄙,圍龍。頃公之嬖人盧浦就魁門焉,龍人囚之?!?,取龍。雖南侵,及巢丘。衛侯使孫良夫……將侵齊……新筑人仲叔于奚救孫桓子,是以桓子免。既,衛人賞之以邑,辭,請曲懸、繁纓以朝,許之。仲尼聞之,曰:“惜也,不如多與之邑。惟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禮,禮以行義,義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節也。若以假人,與人政也。政亡,則國家從之,弗可止也已?!?

    齊頃公的嬖人(寵臣,常以姿色、勇力、才藝、巧佞等“特殊技藝”侍奉顯貴達官)盧浦就魁,侵犯魯國小城龍,龍人殺之。齊國趁機進犯魯國。衛國救之,派孫桓子(良夫)等人率兵趁機犯齊,兵敗,被新筑富人仲叔于奚解救。衛國謝以小邑,仲叔不要,要以諸侯禮器“曲懸繁纓”以朝見衛侯,衛竟許之。

    孔子聞而嘆曰:“惟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禮,禮以行義,義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節也。若以假人,與人政也。政亡,則國家從之,弗可止也已?!?

    禮者,國之大節也。奪之則政亂,政亂則國亡,天下衰敗,莫此為甚?!洞呵铩钒H是非善惡,一遵《周禮》:看似無關緊要的小節(一次朝見的禮器),卻寄寓著天下興亡之“大節”(政)要害,政治禮儀背后,是合法性之權柄授予,不可一絲一毫疏忽。

    無奈周王室、各國諸侯,均視“禮”為“虛禮”,陵夷至近代,竟有無知教授、無聊文人公然鼓吹“禮教吃人”之歪理邪說。全民族倉促惶然,懵懂而盲從之,至今中國道德紊亂,雖富貴可期,惟“禮義廉恥”付之闕如,管仲所謂“四維不張”,其國或幸存,然天下道義隱晦無倫,文明大道晦暗不彰矣!

    這段歷史記錄,其饒有深趣者,還在于:以美色、才藝而為諸侯、貴卿寵幸之“嬖人”,常卷入政變與權謀,然其下場,往往悲慘:

    襄公二十一年:欒桓子娶于范宣子(范鞅),生懷子(欒盈)……(盈)為公族大夫而不相能?!?,欒盈出奔楚,宣子殺箕遺……羊舍虎、叔熊,囚伯華、叔向、籍偃?!谑瞧钷衫弦?,聞之,乘馹見宣子曰:“……夫謀而鮮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猶將十世宥之,以勸能者。今壹不免其身,以棄社稷,不亦惑乎?鯀殛而禹興,伊尹放太甲而相之,卒無怨色。管蔡為戮,周公佑王。若之何其以虎也棄社稷?子為善,誰敢不勉?多殺何為?”宣子悅,與之乘,以言諸公而免之。(祁奚)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初,叔向之母妒叔虎之母美而不使。其子皆諫其母。其母曰:“深山大澤,實生龍蛇。彼美,余懼其生龍蛇以禍汝。汝敝族也。國多大寵,不仁人間之,不亦難乎?余何愛焉?”使往視寢,生叔虎,美而有勇力。欒懷子嬖之,故羊舌氏之族及于難。

    觀此史事,晚周各色人等之性格、境遇、命運,鮮活畢現也:欒、范兩家貴卿通婚卻不相能;欒盈被范鞅驅逐、逃亡,欒黨作亂被殺,叔向之弟叔虎(羊舌虎)被殺,叔向亦受牽連而被囚禁。

    晉開國老臣祁奚不待叔向求情,援引前朝著名史例——鯀殛而禹興,伊尹放太甲而相之,卒無怨色。管蔡為戮,周公佑王(峰按:堯舜禹舉賢禪讓之事,史不絕書,孔子、祁奚等賢人均稱道有加,蓋無異議。后世出土《竹書紀年》妄稱大禹囚禁舜帝、廢除禪讓,顯系誤記、訛傳,近代疑古派卻對此大為欣賞,反復引用以為信史,足逞其“桀犬吠堯”之深衷也。)以及詩、書名言警句,為叔向一番成功辯白,使范鞅欣然納其言,叔向被釋,且官復原職。

    祁奚、叔向之交,圣賢倜儻風度,真千古嘆美:祁奚乘驛站馬車(馹,音日)來朝堂救叔向,一番倜儻宏論,范鞅嘉納之,特以貴卿大夫專用馬車禮送,祁奚登車離朝,揚長而去,不與叔向邀功;叔向亦不稱謝,徑自上朝!

    蓋西周、晚周氣節、風度,上下以“社稷”為重,而不以“私交”、恩怨為取舍標準,誠清節高邁者也,亦孔子《春秋》仰賴建立天下道義之政治基礎。

    三,歷史以道義精神為本質

    這一切,恰是孔子企圖重振周王室以澄清天下之道義精神、文明根基之最深所在。當時諸侯各國尚深深存留此種偉大道義精神,故而祁奚之言,與孔子對季康子之言,如出一轍:“子為善,誰敢不勉?多殺何為?”(祁奚)“子為政,焉用殺?”(孔子)

    近代全盤西化的新文化運動實乃歷史文化虛無主義對中國古典文化的一場巨大浩劫,其不學無術者,往往以“迂腐”、“喪家犬”等罪名,肆詆孔子儒家的政治主張,以逞其無恥攘奪之私欲,與歷史傳統、當時政情,全不相侔也。

    《春秋》不僅深入歷史靈魂,更深入了人性本質:叔向之母,憑女人直覺,畏憚叔虎之母姿色誘人,不使其接近晉君,唯恐晉君臨幸之。諸子不明底細,還規勸母親。叔向之母無奈,使叔虎母侍奉晉君入寢,晉君一見而美之,遂幸之,生叔虎。叔虎承襲其母美色,且勇力超群,公子欒盈愛寵之而為嬖臣,欒黨作亂,叔虎被殺,羊舌氏全族也因此遭殃。反觀叔向母之言,頗多人性與人類相處之道的深刻洞察:

    初,叔向之母妒叔虎之母美而不使。其子皆諫其母。其母曰:“深山大澤,實生龍蛇。彼美,余懼其生龍蛇以禍汝。汝敝族也。國多大寵,不仁人間之,不亦難乎?余何愛焉?(峰按:洪亮吉援引王充《論衡》曰:“妖氣生美好,故美好之人所邪惡?!薄盎鹩泄庖?,木有容貌。龍蛇,東方木,含火精,故美色貌麗;膽附于肝,故生勇力;火氣猛,故多勇;木剛強,故多力?!保?

    王充乃東漢名儒,承繼晚周大一統易學思維,以東方之輝麗,龍蛇居焉而警戒之:叔虎美而多勇力,欒盈寵嬖之,這種“斷袖之歡”,若僅限于床第之間,則無傷大雅;若參與政變、權謀,則必敗無疑。

    叔向,乃晚周著名政治家、學問家,出身貴卿公子,長居社稷之臣,家學淵源之深,觀其母一言而知:蓋世居貴卿、主持社稷,人品經政治反復歷練而萃美挺拔,舉世以為圣賢,所謂“謀而鮮過、惠訓不倦”(祁奚語)者,良有以也!

    孔子《春秋》對這些貴族政治家(如叔向)、平民政治家(如管仲)深感認同,對他們的仁政思想與政策,多有贊許、嘉賞,希望這些貴族、平民政治家能聯合為一體,共同促使各國扶持周王室,建立中國大一統,這說明了晚周中國偉大的政治訴求“尊王攘夷”具有極高的道德威信,受到全中國各階層人士的支持;也說明了“中國軸心時代”偉大政治智慧與人文智慧具有深厚的社會土壤與文明土壤,符合“中國大一統”的文明訴求,能夠恰當而合理地解釋“諸子百家”在晚周時代勃然興起的學術根基。

    孔子以《春秋》記述其時政要、賢哲之嘉言懿行,巍然傲然,抗衡于晚周諸侯之顛倒錯亂,在黑暗重重的人類史、中國史上,綻放出一大耀眼光明也:

    四王之王也,樹德而濟同欲焉。五伯之霸也,勤而撫之,以役王命。(峰按:虞夏殷周為四王。)(成公二年,《春秋左傳詁》441頁)

    《周書》曰:“明德慎罰?!蔽耐跛栽熘芤?。(成公二年,《春秋左傳詁》443頁)

    《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薄蚁染龂谥唬骸盁o德以及遠方,莫如惠恤其民而善用之?!保ǔ晒?,《春秋左傳詁》445頁)

    晉侯觀于軍府,見鐘儀,問之曰:“南冠而系者,誰也?”有司對曰:“鄭人所獻楚囚也?!薄瓎柶渥?,對曰:“伶人也?!惫唬骸澳軜泛??”對曰:“先父之職官也,敢有二事?”使與之琴,操南音。公曰:“君王何如?”對曰:“非小人之所得知也?!惫虇栔?,對曰:“其為太子也,師、保奉之,以朝于嬰齊而夕于側也。不知其他?!惫Z范文子。文子曰:“楚囚,君子也。言稱先職,不背本也。樂操土風,不忘舊也。稱太子,抑無私也。名其二卿,尊君也。不背本,仁也。不忘舊,信也。無私,忠也。尊君,敏也。仁以接事,信以守之,忠以成之,敏以行之,事雖大,必濟。君盍歸之?使合晉楚之成?!惫珡闹?,重為之禮,使歸求成。

    嗚呼,讀《春秋》此數條,予乃深知吾中華民族凜然不可犯,若天地之廣大,青松之傲岸,星空之璀璨瑰麗,日月之永照天壤者,其根基所在:晉鄭楚連年交兵,楚伶人鐘儀被俘,在晉國軍庫中服役,猶南冠而系,奏南音以風,應答晉君之問,不卑不亢、從容有節,晉國貴卿范文子嘆其“仁、信、忠、敏”,巍然而為楚君子,勸晉君禮遇之,使其促成晉楚和平。伶人之姿,風范凜凜,肅然有節,堪托以邦交之和也。

    《春秋》常以寥寥數筆,刻畫出一個人物的性格、身世、節操,譬如這段經文中這個傲岸不屈、從容有節的楚國君子-藝術家形象,纖毫畢現,真不朽史筆也!漢末英雄關羽,每日捧讀《春秋》,忠肝義膽,輝耀人寰,曹阿瞞等漢賊,百般威逼利誘而終不可得,國粹曲藝浩然詠嘆之,以此。吾中華民族,雖歷盡磨難,仍精誠團結、擔當道義、扶持天下者,以此!

    四,古典憲政:貶斥權勢,保衛人民

    孔子自著書,以《春秋》、《易傳》為要。孟子形容曰:“孔子春秋成,而亂臣賊子懼”;董仲舒告司馬遷,春秋要旨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將儒家以仁義為最高取舍的歷史哲學、政治哲學、道德哲學巍然予以樹立,后世君主、公卿大夫、士子學人、庶民百姓,敢越此雷池者,必不能自安也。中華民族賴此而綿延持存,此即2014年予在《大一統文明》一書中系統提出的“中華古典憲政”制度體系與觀念體系之核心精神也。

    近人王國維立論,常墮甲骨金文之瑣碎材料及錯誤之見,但《殷周制度論》所言“納上下為一道德團體”,頗能傳神,非僅殷周,實乃中華文明之謂也:

    晉郤至如楚聘……賓曰:“……世之治也,諸侯間于天子之事,則相朝也,于是乎有享宴之禮。享以訓共儉,宴以示慈惠。共儉以行禮,而慈惠以布政。政以禮成,民是以息。百官承事,朝而不夕。此公侯之所以捍城(藩屏,峰按)其民也。故《詩》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捌鋪y也,諸侯貪冒,侵欲不忌,爭尋常以盡其民,略其武夫以為己腹心、股肱、爪牙……天下有道,則公侯為為民干城,而制其腹心。亂則反之……”

    晉國儐相(賓)對晉國大夫郤至一番議論,堪稱中國古典憲政哲學之精華所在:“政以禮成,民是以息。百官承事,朝而不夕”,禮制規范,定天下名分大義,清明政治因此才能巍然成就。

    百姓安定而生息繁育天下財用,官吏遵奉法紀而不敢拖沓,諸侯的根本職責,就在于“干城”(藩屏、保衛人民),而不能“貪冒,侵欲不忌,爭尋常以盡其民”,貪婪奢侈、侵漁人民,不親文臣、百姓,而以“赳赳武夫”為心腹爪牙,這是亂政之象也。

    觀晉賓之言,可知中國古典憲政以天子、諸侯“干城”(捍衛)百姓權益為合法性源泉,而“禮”就是約束諸侯貪冒、百官拖沓、武夫擾民、政府“盡斂財于其民”的合法依據。周公制禮樂,孔子著《春秋》,均在巍然維系中華文明萬年屹立不倒之根基也。

    整部《春秋》就是中華古典憲政秩序——“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尚書》)精神之忠實歷史記錄。天子、貴卿、士大夫、庶民百姓,一一遵禮而行德,彼此綱維,依據《尚書》、《周禮》之“國憲”而彼此約束、體恤、制衡,《春秋》等經史巨冊,載之無疑:

    師曠侍于晉侯,晉侯曰:“衛人出其君,不亦甚乎?”對曰:“或者其君實甚。良君將賞善而刑淫,養民如子,蓋之如天,容之如地。民奉其君,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其可出乎?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匱神乏祀(漢學術思想
    大師劉向《新序》、《說苑》記載此文為“困民之性,乏神之祀”,宜從。峰按),百姓絕望,社稷無主,將安用之?弗去何為?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有君而為之貳,使師保之,勿使過度。是故天子有公,諸侯有卿,卿置側室,大夫有貳宗,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皁、隸、牧、圉皆有親昵,以相輔佐也。善則賞之,過則匡之,患則救之,失則革之。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補察其政。史為書,瞽為詩,工誦箴諫,大夫規誨,士傳言,庶人謗,商旅于市,百工獻藝。故《夏書》曰:‘遒人以木鐸徇于路,官師相規,工執藝事以諫?!旅洗?,于是乎有之,諫失常也。天之愛民甚矣,豈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縱其淫,而棄天地之性?必不然矣?!?

    大哉,師曠之言!將中華古典憲政制度體系及其精神秩序之偉大完善,一一予以標舉、指點,可謂揭示無遺,宜乎王逸《楚辭章句》曰:“師曠,圣人,字子野,生無目而善聽?!睍x侯問師曠,衛國人竟然把國君趕出國境,豈不“過甚”也?師曠從容對曰:“其君才真乃過甚!”換言之,衛國臣民,實有權放逐其國君;亦即:衛國乃衛人之天下,而非衛君一人之先下,一如全中國,乃全中國人民之天下,而非某一人、某一權貴集團之天下也!

    師曠浩氣凜然,揭示古典憲政如下:

    1,天地生養萬民,在養護萬民善心善行,所謂“勿使失性(善性),而君受此天地善命(天命)而負責予以“司牧”(管理)之,君主是“天地善性”之“代管人”,而非近代學者偏狹強調之“君權神授”,君主不能“肆于民上”、為非作歹,倘若如此,則人民有權廢黜之,此即中華古典憲政之君民制衡之根本關系所在,亦即孔子后來主張“湯武革命,順天應人”之憲政哲學之所從出,利瑪竇、卡萊爾、溝口雄三、郝大為、柳詒征等近現代學人一再堅稱“中國自古為民主國”之法理依據、歷史依據之所在也;

    2,古典憲政的基本制度體系,體現在師曠的精細記述與生動刻畫:“有君而為之貳,使師保之,勿使過度。是故天子有公,諸侯有卿,卿置側室,大夫有貳宗,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皁、隸、牧、圉皆有親昵,以相輔佐也。善則賞之,過則匡之,患則救之,失則革之。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補察其政。史為書,瞽為詩,工誦箴諫,大夫規誨,士傳言,庶人謗,商旅于市,百工獻藝?!眹幸幹G之師保,諸侯有貴卿之輔佐,大夫、士,有文臣朋友之相過從,舉凡庶人、工、商、皁、隸、牧、圉等全國一切人等、社群,皆有“貳宗”,即規諫者,天子、國君、諸侯、卿士大夫等,在朝有“貳宗”為之規諫,在野則有“父兄子弟”為之匡正,有權者、居權利上位者,均不得有恃無恐、放肆行使權力,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構成中華文明古典憲政的完備體系;

    3,在中華古典憲政秩序之中,天子、諸侯朝廷政事公開,天下輿論自由寬容,此“中華大一統”憲政精神與完備文明制度之常態也,亦因師曠一番倜儻之言而永標史冊:“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補察其政。史為書,瞽為詩,工誦箴諫,大夫規誨,士傳言,庶人謗,商旅于市,百工獻藝。故《夏書》曰:‘遒人以木鐸徇于路,官師相規,工執藝事以諫?!旅洗?,于是乎有之,諫失常也?!蓖鹾罟?,皆有補察其政、針砭其失之法:良史秉筆直書,遲至唐太宗時,天子猶不能調閱《起居注》等獨立史官的官方歷史記錄,一朝功過是非,由下一朝代史官予以評價,這就是“國史”實居于“天下正統”核心地位之根本保障;瞽宗獻詩、樂師陳樂,以諷諫朝廷之過,謂之“風”(諷也);工匠、牧人、樵夫歌誦山林之歌,以彰顯山野村夫之苦衷;大夫朝堂規諫,士紳傳百姓之言于朝廷,庶人誹謗不糾,堯舜設“誹謗木”(即故宮天安門華表之淵源所在)、“敢諫鼓”,天下萬民均可越級上告、擊鼓鳴冤,有司必須受理;一切百姓,無論品級,皆可直接上書言事(這些制度都被蠻夷之清一一廢除),游商行旅于市,天子巡守、諸侯朝覲等,特設“市場”以觀有否欺行霸市、欺侮外鄉人者、一地政教風俗之善惡優劣,每年正月孟春時節,天子朝廷開門納諫,設“木鐸”以詢文事,振“金鐸”以詢武事,天下為公,向明而治,思之血淚上涌!

    《春秋·襄公四年》載,晉賢臣魏絳見晉侯好田獵、用兵,適逢陳無終子嘉父派使節孟樂來晉商議是否“和戎”之事,魏絳不失時機地引述夏朝史實,以規諫晉侯,其華夏內政要旨、與邊裔少數族群(戎、夷、狄、蠻等)之關系,揭示精確,與上引“師曠之言”相互發明、印證:

    無終子嘉父使孟樂如晉……晉侯曰:“戎狄無親而貪,不如伐之?!蔽航{曰:“……戎,禽獸也。獲戎失華,無乃不可乎?……昔周辛甲之為太史也,命百官,官箴王闕。于虞人之箴曰:‘茫茫禹跡,畫為九州,經啟九道。民有寢廟,獸有茂草,各有攸處,德用不擾?!蒹鹑缡?,可不懲乎?”于是晉侯好田,故魏絳及之。

    觀魏絳之言,可知中華古典憲政之根本建制與精神,雖歷經2500余年而至于今日中國,猶難掩其光輝,實乃人類文明大一統之光明法則也:

    1,中國(諸華夏)文明之根本,在“德用不擾”,即以道德法典(尚書、周禮、儒家六經、正史傳統)為約束、制衡天下自天子以至萬民之根本大法(憲法之謂也),使百姓寢室休憩之地,祖廟宛然,自天地、祖宗、圣賢所傳之道德訓誨、人生奮進自安之德,井然不紊于每一家庭,百官萬族,乃至百獸群生,無不歡然于田畝、茂草之間,各有悠閑自處之道,中華文明根基,萬年以來,圍繞“德”展開,《十三經注疏》解釋“物得以生,謂之德”,換言之,讓一切生命,能相安相生下去,即中國之德、人類之德,舉世文明之大道者也;

    2,堯舜禹時代乃創建大一統國家制度、文明制度之最輝煌期,中華民族萬世永賴,所以周太史曉諭百官:“茫茫禹跡”,即大禹平治水土、修齊天下之地,即中國;大禹所立九州制度,從禮儀、財稅、軍事上締造一個各地政府擁戴中央政府的大一統國家制度,中國賴以穩定繁榮;“經啟九道”者,即從堯舜大禹、商湯、文武周公、殷賢箕子所陳《尚書·洪范》所謂“九疇”者,周太史所命百官者,中華文明的古典憲政秩序與傳統一以貫之,斷無可疑;

    3,《春秋》所載、周太史辛甲所引、晉賢臣魏絳所津津樂道之《虞人之箴》,實乃堯舜政府設立中央文官制度之一“朕虞”之官府治理系統之傳承,虞人即山林養護之官,負責全國山林之定時、定職養護,孟子所謂“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之謂也,與此同時,虞人與百揆(宰相)、司空、司寇、典樂、秩宗、納言等所有憲政文官之官府,負擔采集民意、采集山野樵夫、天下輿論之古典憲政職責,華夏民主制之“官箴王闕”史有明文,諸家記述,相互印證、發明,數千年傳承不絕。

    綜上可知,中華大一統古典憲政秩序,巍峨燦爛,超出全球各主要古典文明之憲政制度(埃及印度猶太希臘),不知凡幾;近代“疑古”學派以及各種“去中國化”的新文化錯誤論斷,沒有史據、理據也。

    五,生命哲學:“民受天地之中以生”

    予讀《春秋》,感慨于孔子內心之憂憤深廣。蓋至圣先師深深憤懣于晚周禮崩樂壞、諸侯權貴階層競為不法以倒行逆施、魚肉百姓之種種混亂,毅然以天下道義為擔當,取魯國史、諸侯史為素材,依據仁愛標準褒貶善惡是非、點評當代人事,在周王室不足以擔當天下治理責任、官方歷史全面衰頹、舉世昏亂、善惡不明的歷史危急關頭,挺身而出,以布衣身份,澄清、號召天下,為天地存一正道,為生民立一準繩,實乃締造中華民族偉大道德精神之不朽功業者也!

    《春秋左傳詁》成公十三年載:

    (魯)公及諸侯朝王,遂從劉康公、成肅公會晉侯伐秦?!瓌⒆釉唬骸拔崧勚?,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是以有動作禮義威儀之則,以定命也。能者養之以福,不能者敗以取禍。是故君子勤禮,小人盡力。勤禮莫如致敬,盡力莫如敦篤。敬在養神,篤在守業。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中國古典哲學,一向以性善為宇宙論述、人生論述的起點,劉康公所言“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中者,衷也,漢名儒孔安國《尚書傳》曰:“衷,善也”,即言宇宙天地,賦予人性天良之善性,故而命者賦予之義;圣賢制訂動作、禮義、威儀之法則,則人類稟賦的天良、善性,就可以固定下來,不再飄忽,受環境引誘而墮退為不善,所謂“定命”者也。能“定命”者,養以生命之福;不能“定命”者,必自取落敗之禍。君子勤勉于禮,以存養敬德;小人敦篤盡力,以繁盛百業。因此,恭敬于禮,則養天地神明、人生百福;不敬神明,則必然舉措失當、兵敗亡國,種種禍患,均在蔑視禮義,因而自取滅亡者也。

    此番議論,極其精要,揆之近代,亦若合符節:以反禮教、反中華文明而暴得新文化大名者,均屬橫死:陳獨秀遭中共拋棄后,隱居上海,繼前兩度因嫖娼而離婚后,又隱瞞身份,裹挾騙婚一個小自己29歲的上海女工,受該女工供養以存活。后因暴露身份而入獄,出獄后,再被中共拋棄,落魄之余,寄食于人,在抗戰物資極匱乏的情況下,受盡上海女工責罵和寄寓四川籍學生劉某妻子的譏諷,潦倒而死;魯迅年紀輕輕就死于肝?。ń砸蛩簧镆曋嗅t、迷信西醫所致);胡適本來憑巧嘴滑舌、諂媚權貴而左右逢源,儼然學界不可一世的霸主,不料晚年因繼續其一貫學閥作風,遭到一批臺灣學者圍攻,在中央研究院的一次會議上,突發腦溢血而暴斃,杜工部詩“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最能形容此三人之可悲下場,與劉康公評價不敬周禮的晉成子,如出一轍:“今成子惰,棄其命矣。其不反乎!”

    春秋嘉言懿行之宏富、垂憲萬世之矜式,足以抗衡當代之種種惡濁、種種粗俗不堪。予自2015年冬春之交獨居??谥鲆詠?,深有感悟:中共自1949年柄政大陸以來,在列強欺侮催逼、民族積弱不振的崎嶇險境中,有效維護了中國大陸的穩定、統一,1979年以后的改革開放,更開啟了中國重返漢唐的經濟繁榮與社會進步,堪稱豐功厥偉;然而,自1919年新文化浩劫以來,全盤西化的猖狂、閉關鎖國的僵化、政治文化高壓迫害下的毛左、極右禍患,交相發作,使廉恥道喪、學術扭曲、教育凋敝、文化荒蕪、士人寒心。揆之晚周,歷史何其相似!

    六,無垠的人類世界與燦爛的人文信仰

    清晰記得2003年前后,一邊給本科生、研究生上課,一邊逐章研讀《資治通鑒》,立刻,一個完整的人類世界,纖毫畢現地呈現于腦海與靈魂之中,這種博大的“完整感”來自于何處?為何當身親歷的近現代世界,自啟蒙運動與工業革命以來,始終是支離破碎的?為何難以令人從內心深處加以服膺?為什么自幼所見所聞、所思所讀,總是破綻百出、疑竇叢生?(詳細討論,參見近著《大一統文明》,峰按。)

    打開《春秋》,一個深廣無垠的人類世界,再次奔涌而來;通讀全書,可以確信:從古至今,完整的、不做作的“人”(人性),就是這個樣子的!或許,近現代世界,奉獻了若干可驚奇、可喜悅之處,但難以搖撼這個深廣無極的人類世界、《春秋》世界。

    董仲舒、孔安國告訴司馬遷的“體己之言”,至此清水芙蓉一般浮現:“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王者,打通天地人為一體者。王道大一統,安民惠民,敬神順道,那些不能如此的天子、諸侯、大夫,全在被貶斥、誅討之列!

    今試觀之、品之:

    十五年,春,會于戚,討曹成公也。執而歸諸京師。書曰:“晉侯執曹伯?!辈患捌涿褚?。凡君不道于其民,諸侯討而執之,則曰:“某人執某侯?!辈蝗粍t否。諸侯將見子臧于王而立之,子臧辭曰:“前《志》有之,曰:‘圣達節,次守節,下失節?!癁榫?,非吾節也。雖不能圣,敢失守乎?”遂逃奔宋。

    楚將北師,子囊曰:“新與晉盟而背之,無乃不可乎?”子反曰:“敵利則進,何盟之有?”申叔時老矣,在申聞之,曰:“子反必不免。信以守禮,禮以庇身。信、禮之亡,欲免,得乎?”楚子侵鄭……鄭子罕侵楚,取新石。欒武子欲報楚,韓獻子曰:“無庸。使重其罪,民將叛之。無民,孰戰?”

    晉三郤害伯宗,僭而殺之,及欒弗忌。伯州犁奔楚。韓獻子曰:“郤氏其不免乎?善人,天地之紀也,而驟絕之,不亡,何待?”初,伯宗每朝,其妻必戒之曰:“‘盜憎主人,民惡其上’。子好直言,必及于難?!?

    戊寅,晉師起?!ǔ煟┻^申,子反入見申叔時,曰:“師其如何?”對曰:“德、刑、祥、義、禮、信,戰之器也。德以施惠,刑以正邪,祥以事神,義以建利,禮以順時,信以守物。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節,時順而物成,上下和睦,周旋不逆,無求不具,各知爾極。故《詩》曰:‘立我烝民,莫非爾極?!且陨窠抵?,時無災害,民生敦龍(再加兩撇,大也),和同以聽,莫不盡力以從上命,致死以補其闕,此戰之所由克也。今楚內棄其民,而外絕其好……子其勉之!吾不復見子矣!”(楚師果敗,峰按。)

    觀此數條,可知中國人雖處亂世,但仁義禮智信之偉大道德信念,卻從未動搖,舉凡晉侯執曹公、韓獻子之論戰、申叔時之侃侃議論,均顯示中國軸心時代之高邁,超出同一時期(公元500年前后)世界各國文明之上,為人類道德生命、文明生活之巔峰也。

    研讀《春秋》乃知:中華文明實寄寓全人類崇高燦爛之偉大信仰,雖晚周亂世,政治紊亂、學術衰微之時,中國人益發秉持堅定光明信念,外在環境愈黑暗混亂,中國人益發堅信:全人類,盡管一時迫于權勢之種種淫威,然人類天性之純良,人類文明生活賴以穩固樹立之合理秩序,清明廣大之信念,諸多文明美善事業,仍巍然不可移易,燦然不可遮掩。

    《春秋·魯襄公二十四年》載:

    春,穆叔如晉。范宣子逆之,問焉,曰:“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沃^也?”穆叔未對。宣子曰:“昔匄之祖,自虞以上為陶唐氏,在夏為御龍氏,在商為豕韋氏,在周為唐、杜氏,晉主夏盟為范氏,其是之謂乎?”穆叔曰:“以豹所聞,此之謂世祿,非不朽也。魯有先大夫曰臧文仲,既沒,其言立,其是之謂乎!豹聞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若夫保姓受氏,以守宗祊,世不絕祀,無國無之。祿之大者,不可謂不朽?!?

    范宣子乃晉國執政,晉國為華夏主盟國,范宣子自以為世居顯赫之族,足以“不朽”,遂屢問叔孫豹。叔孫豹一語破的:“世祿而已,焉得不朽!”豹以魯國周公之后、保有中華文明之精粹,遂諄諄教誨以魯先大夫藏文仲(孔子老師)之至理名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贝思粗袊藗ゴ鬆N爛信仰之智慧淵源、文獻出處:最上者立德,生民承其風教而千年不改,譬如孔子;其次者立功,仁政善教足以維系數百年穩定繁榮,譬如兩漢諸帝、唐宗宋祖之類;再次,巍然挺拔其志,燦然垂世立文,千載之下,誦讀其文,敬佩其神,沛然莫之能御,譬如董仲舒、司馬遷、民國七賢者。

    予讀《春秋》,捧書而嘆:自古王公貴族、名商巨賈,代不乏人,然“經久而廢”,西儒所謂“時光磨滅了萬物的價值”;唯此“三不朽”信仰,無垠燦爛,照耀人寰,雖貧寒之士,有以奮然勃興,替天行道,傲立天地之間,挺拔宇宙之外,此之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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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管理員】
    北師大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長期從事國際文化傳播學、中國國學傳播、西方哲學藝術等人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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