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風尚是一種典雅的藝術趣味,一種有別于大眾口味與水準的貴族氣息和文雅精神。
在北宋畫家王希孟(1096-?)的《千里江山圖》中,每一物象(山川草木、亭臺樓閣)雖曲盡其妙,但都不具備單體獨立的美色和意義,這些物象服從于一種總體的精神,即那種氤氳于大氣之中的、古典社會自然與人文情境中萬物唇齒相依的和諧與緊密的紐帶關系。
千山萬壑仿佛團團相抱,守護著一個偉大的理想——中原(中華)文明的崇高價值。
考慮到北宋建國時外族強敵虎視眈眈的政治背景,更讓人慨嘆宋人在艱苦卓絕中守護中華文明的偉大業績與偉大精神,更讓人對古典情境中那如煙如夢的茵綠與幽藍,產生出遼闊的想象與憧憬。
古典之美是一種超塵脫俗的情境,憑借這一情境,人得以超越一切局限,與無限的宇宙精神合一。
讀《詩》、《書》、《禮》、《樂》、《易》、《春秋》、《論語》、《孟子》、《老子》、《莊子》,我們對古人廣大高明、溫柔敦厚、瀟灑不群的生活悠然神往;讀唐詩、晉字、兩漢文章,我們更羨慕中古社會之博大氣象與優雅風度。
即使是清末民初的曲藝——“小彩舞”駱玉笙演唱的京韻大鼓《子期聽琴》,也將長江舟上、中秋月下、一對知音人的故事演繹得絲絲入扣、動人肝腸:“那位俞伯牙推開了船窗……見萬道銀蛇翻波浪,在那江岸上……東方現出來明亮亮那秋月兒一輪……以琴會友金蘭拜,到后來,就在馬鞍山前,俞伯牙先生他摔碎了搖琴,所謂是謝知音哪——”舒緩沉穩的音調、細膩深沉的刻畫、余音裊裊的演唱,把遠古東方一幅蒼涼而又溫暖的圖畫嵌在歷史中,讓人感慨萬端。
晚周廟堂禮樂廢弛之后,私人琴家興起,但常感難覓知音:“伯牙鼓琴,鐘子期聽之。方鼓琴而志在高山,鐘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頃之間,而志在流水,鐘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湯湯乎若流水。鐘子期死,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琴,以為世無足復為鼓琴者?!?
古人寧肯“破琴絕弦”,也絕不降低自己的藝術趣味與高潔胸襟,敢與庸俗時尚抗衡、敢于超塵絕俗,正是成就古典文明以及古典文化風尚的重要因素。
與古曲《高山流水》同樣有名的是《陽春白雪》的故事:“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阿薤露,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其為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
此乃人類社會文化演進之鐵律:精致高雅的文化產品,大眾往往不能欣賞,知音難覓、曲高和寡的故事一再搬演。
伯牙撫琴唯樵夫欣賞,可知當時精英文化已大幅下移,轉入“荒野村夫”手中,貴族不復成為文化裁判官,古典文化面臨土崩瓦解的局面,而作為這一文化代表的伯牙、歌者(客)則寧可玉碎也不能瓦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