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到外地參加一場活動,陰雨連綿,所住酒店大堂門口整齊排列著統一配置的雨傘:傘骨結構相同,傘面顏色各異。出酒店去會場,大家就在大堂隨手取一把傘,到會場后各自把傘放下。會議結束,雨依舊在下,大家自然去取傘,這時行動就不那么整齊了:有人隨手取走一把,有人卻執著尋覓自己來時放下的那一把。
就傘而言,其起點就是終點,前后一致,但流轉過程卻因人而異,就有了變化,這與中華文化走出去的過程多么相似。以傘為喻,實際上可以代表中華文化國際傳播的兩種思維方式:是否有必要一定要拿自己最初放下的那把傘?文化傳播過程中是否一定要堅持傳播內容與形式始終保持前后一致、內外一致?以傘為鑰,可以幫助我們打開中華文化國際傳播那一扇扇復雜而精妙的大門。
中華文化國際傳播的終極目標,從來不是、也不能期待不同國家受眾必須尋回最初那一把“唯一”屬于自己的傘,而是讓人類文明的天空下,處處可見中華精神之傘撐開的溫暖庇護。當然,中華文化的精髓、根本,則必須始終堅韌如初,無論誰傳,怎么傳,都必須傳中華文化,這是原則,是“傘骨”,是中華文化不可妥協的精神內核,是格局,是本質。人可隨意拿走任一把傘,“傘面”顏色可以豐富多彩,但“傘骨”必須結實,撐得開,撐得久,撐得大。
“仁義禮智信”如同“傘骨”中軸,撐起了中華文明數千年的精神穹頂。因為中外文明的差異,若我們自己不能講清、講通“仁義禮智信”,我們引以為傲的“仁”,可能會被曲解為軟弱可欺,“義”則可能會被輕慢為過時迂腐……堅持中華文化“傘骨”,意味著我們決不能為了迎合某種臆想的“國際口味”,刻意隱去中華文化的嚴肅內核,只余浮華禮儀表演。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骨之不存,皮將焉附?抽去“傘骨”,中華文化之傘便失了支撐,再華麗的“傘面”也成不了風景,也不會有遮陽擋雨的實用價值,在異域文化風雨中就會東倒西歪,飄搖扭曲,萎縮一地?!皞愎恰眻皂g,“傘面”方可舒展而自如,面對壓力游刃有余,隨地域陽光雨露而自由變化??鬃訉W院歷經艱辛而愈加開枝散葉,枝繁葉茂,根本原因就是處理好了“傘骨”與“傘面”的關系。不同國家的孔子學院立足當地,課程設計、活動形式因地制宜,一國一策,靈活多變,這如同“傘面”,但每一所孔子學院都始終將中文教育承載的思維模式與中華文化“美美與共”“和而不同”的智慧作為核心,如同“傘骨”。中華文化國際傳播的智慧,就在于既以堅韌的“傘骨”筑牢中華文化在世界文化體系中獨一無二的坐標,同時又推動本土化轉化以落地生根,在不同民族審美與接受習慣的天空下,成為在世界各地的中華文化的多彩“傘面”,使中華文化內涵以更加生動有趣的方式貼合受眾熟悉的故事認知框架,恰似為熱帶多雨之地特制短柄傘,或為北歐風雪設計加厚傘面,形式因需而變,防雨御寒的傘之本質卻巋然不動。
文化傳播的至高境界,不是執著于讓受眾找回“自己最初放下的傘”,而是超越物象執著,直抵“傘為人用”的本質智慧。執念于原初形式,如同酒店中固執尋找自己那把傘的客人,格局終究囿于方寸,思維仍局限于具體問題,沒有超脫超越。目前已進入拉美讀者視野的“中國書架”項目,成功原因之一,就在于超越了對具體傳播形式的偏執,而是根據拉美讀者偏好魔幻現實主義敘事與強烈情感表達的特點,精選融合了家族史詩、命運傳奇的中國當代小說,甚至專門邀請當地藝術家創作具有拉美風情的書籍封面。這種主動適應并非文化“傘骨”的妥協,而是文化“傘面”以“他者”熟悉的色彩和形式,承載中華思想內核。
中華文化國際傳播,恰如酒店為賓客備傘。要從制度設計,習慣培養等方面,引導客人(受眾)不執著于找回“自己最初放下的傘”,而是超越具象,執著于傘之本質,在堅持“傘骨”精神本質的前提下,接受并習慣“傘面”在不同文化的晴雨表上自由舒展,這才是真正心懷天下的中華文化的國際傳播之道。只有秉承此道并持之以恒,才能使世界受眾手握的中華文化之傘,“傘骨”以亙古的中華文化內涵鑄造,“傘面”則綻放著契合受眾心靈的圖案,閃現出萬千種動人的光彩,這是中華文化及其傳播者應有的氣度,也是中華文化應得的國際影響力和應承擔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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